第700章 江南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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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言無奈地看他一眼,也跟著起身,對著老和尚拱手:“叨擾大師了。”
“哪裏的話。”老和尚笑著起身,“能與二位施主論道,是老衲的緣分。”
三人往齋堂去時,青石板路上已點起了燈籠,暖黃的光映著滿地櫻花瓣,像鋪了條碎金的路。
遠遠望見霍念和雲風禾正坐在月洞門的石階上,不知在說些什麽,霍念手舞足蹈的,雲風禾則安靜地聽著,偶爾點頭應一聲,衣角被晚風拂得輕輕動。
蘇燼揚聲喊:“霍念,再不去吃麵,可就真沒你的份了!”
霍念猛地回頭,見他們過來,立刻從石階上跳起來,拉著雲風禾就跑:“來了來了!誰稀得等你們!”
齋堂裏懸著兩盞走馬燈,燈影在牆上轉著,把梁柱上的木紋都照得明明滅滅。長條木桌案上鋪著粗布桌巾,擺著四副青瓷碗,碗沿描著淺淡的蓮紋,竹筷碼得整整齊齊。老和尚坐了主位,見四人落座,便笑著示意小沙彌上齋飯。
不多時,小沙彌端來素麵,青瓷碗裏盛著乳白的麵湯,細麵臥在碗底,上麵撒著翠綠的蔥花、嫩黃的筍片,還有幾片油亮的香菇,熱氣騰起,混著菌菇的鮮氣漫開來。
霍念眼睛一亮,抄起竹筷就往碗裏戳,剛要下嘴,被雲風禾輕輕拽了拽袖子——原是該等老和尚動筷才合禮數。
他訕訕地收回手,等老和尚拿起筷子說“請”,便再忍不住,“呼嚕”一聲吸了大半口麵,腮幫子鼓鼓的,還不忘吧唧兩下嘴,身子往前傾著,椅子腿在地上磨出輕響。
淩言坐在他對麵,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他正用竹筷慢悠悠挑著麵,見霍念這模樣,喉間輕輕“咳”了一聲,聲音不高,卻帶著幾分不容置喙的意味:“霍念。”
霍念嘴裏還含著麵,含糊地應了聲“嗯?”。
“吃麵慢些,”淩言的目光落在他歪著的肩膀上,“別吧唧嘴,坐直了。”他頓了頓,見霍念還往前探著身子,又補充道,“平時在山門裏野慣了也就罷了,出來在外,總該守些規矩。哪有個鎮虛門少主的樣子?仔細讓人笑話。”
最後那句“丟人”沒說出口,卻藏在字縫裏。霍念這才反應過來,臉微微發紅,嘴裏的麵囫圇咽了下去,趕緊把身子往後坐直了些,手也規矩地放在桌沿,隻是竹筷還攥得緊,眼睛盯著碗裏的麵,像隻被按住的小獸。
“知道了……師尊。”他聲音悶悶的,帶著點不情願,卻還是乖乖閉了嘴,吃麵時刻意放緩了動作。
老和尚瞧著,忍不住笑起來,拿起自己的竹筷,輕輕碰了碰碗沿:“淩施主莫怪他。年輕人嘛,見了合口的吃食,哪還顧得上斯文?老衲像他這年紀時,在廚下偷啃素餅,比他還急呢。”
蘇燼在一旁剛喝了口麵湯,聞言“噗嗤”笑出聲,用胳膊肘撞了撞淩言:“你看,大師都替他說話了。再說這麵確實香,換了我,未必能比他規矩多少。”
雲風禾也抿著嘴笑,悄悄往霍念碗裏夾了片香菇,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慢慢吃。”
霍念眼睛亮了亮,偷偷抬眼看淩言,見師尊臉上的嚴肅淡了些,正低頭吃麵,嘴角似乎還噙著點淺淡的笑意,便鬆了口氣,隻是這次學乖了,吸麵時盡量放輕了聲響,肩膀也端端地挺著,倒真有了幾分少主的樣子。
齋堂裏一時靜下來,隻剩竹筷碰碗的輕響,麵湯的熱氣氤氳著,把燈籠的光都染得溫溫軟軟。
老和尚慢悠悠喝著茶,看淩言細嚼慢咽,蘇燼偶爾給淩言碗裏添筍片,霍念強裝規矩卻眼神總往碗裏瞟,雲風禾安靜地吃著,時不時給霍念整理一下歪了的袖扣——倒比禪房裏的論道,更添了幾分人間煙火的暖意。
吃到一半,霍念實在忍不住,小聲問:“大師,這麵裏放了什麽菌子?”
老和尚笑道:“是後山采的竹蓀與雞油菌,用山泉燉了三個時辰才出這湯頭。霍施主若是喜歡,等會兒讓廚下再備一份,帶回去吃。”
“真的?”霍念眼睛瞪得溜圓,差點又往前傾身子,想起淩言的話,趕緊穩住,隻是聲音裏的雀躍藏不住,“多謝大師!”
淩言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底卻漾著點縱容的笑意,伸手替他把飄到碗裏的一縷頭發撥開:“吃你的吧,再灑了湯,今晚鍾樓就別想上去了。”
霍念立刻捂住碗,連連點頭,這次連吸麵都透著小心翼翼的乖巧了。
老和尚放下茶盞,茶漬在粗布桌巾上洇出淺痕。他抬手看了看窗外,燈籠的光正順著窗欞淌進來,在青磚地上畫出長條形的暖黃。
“時辰差不多了,”他慢悠悠起身,白眉在燈光下泛著銀輝,“鍾樓下已有武僧候著,幾位施主自去便是。”
他拍了拍僧袍上的褶皺,目光掃過桌上的空碗,見霍念的碗底光溜溜的,忍不住笑:“老衲人老了,熬不得夜,這就回房歇著。禪房給你們備了四間,就在西跨院,隻是……”
他頓了頓,目光在霍念和雲風禾之間打了個轉,兩人正湊在一起說悄悄話,霍念手裏還捏著塊沒吃完的素糕,偷偷往雲風禾嘴邊遞,被對方笑著躲開,“怕是用不上那麽多。”
這話裏的意味藏得淺,霍念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臉“騰”地紅了,手忙腳亂把素糕塞回兜裏,直挺挺地坐著,倒比剛才被淩言訓時還拘謹。
蘇燼在一旁低笑,用胳膊肘撞了撞淩言,眼底閃著促狹。 淩言無奈地瞪他一眼,轉向老和尚拱手:“多謝大師費心。”
老和尚擺了擺手,又道:“前殿還掌著燭火,供著觀音像,幾位若是想拜拜,讓小沙彌引著去便是。心誠則靈,不拘早晚的。”他喚來候在門外的小沙彌,“明心,引幾位施主去鍾樓,或是去前殿,都聽他們的。”
“是,師父。”小沙彌合掌應著,眉眼彎彎的,手裏提著盞羊角燈。
老和尚又看了看四人,笑著轉身,僧袍掃過門檻時帶起陣微風,混著檀香飄遠了。他的腳步聲在長廊裏慢慢淡去,像被夜色浸軟了。
“拜什麽佛?”霍念率先打破沉默,撓了撓頭,眼睛卻瞟向鍾樓的方向,“咱們不是要去聽鍾聲嗎?”
雲風禾輕聲道:“也不急這片刻,若是順路,拜一拜也好。”
蘇燼看向淩言:“阿言想去哪?”
淩言望著窗外的夜色,遠處鍾樓的輪廓在月光下浸得發白,簷角的銅鈴偶爾響一聲。“先去前殿吧,”他道,“來都來了,拜拜也好。”
小沙彌引著他們往前行,羊角燈的光在青石板上晃,把幾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短短。路過月洞門時,晚櫻的香氣還在,隻是比白日裏更清冽些。
霍念走在最前,腳步輕快,時不時回頭催雲風禾快些,被雲風禾輕輕拉了拉,才想起淩言說的“規矩”,放慢了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