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0章 儋耳行(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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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捧著茶盞,指眉頭微蹙:“聽說黔中郡的寨子,多是與屍身打交道的……”
    “趕屍門罷了。”蘇燼不以為意,“他們守著自己的規矩,不犯旁人,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可……”淩言頓了頓,眼底掠過絲不安,“總覺得心裏亂,像有什麽事要發生。”方才望著遠山時,那股莫名的心悸格外清晰,像被無形的線纏了心,越收越緊。
    蘇燼握住他的手,將那隻微涼的手揣進自己懷裏捂著。“怕什麽?有我在。便是真有什麽,我也替你擋著。”
    淩言抬眼望他,暮色透過雲母片漫進來,在他茶色的瞳孔裏漾開層柔光:“可你的靈核……”
    “早好了。”蘇燼打斷他,語氣輕快得像在說件尋常事,指尖還刮了刮他的下巴,“前幾日不過是逗那幾個女修玩,故意示弱罷了。你看我現在,靈力足得能掀了這馬車。”
    他說著,還故意釋放出一絲靈力,溫潤的藍光在指尖流轉,映得他眼底的笑意愈發真切。
    淩言望著那藍光,他太了解蘇燼,這人總愛把重話輕說,疼了癢了從不愛喊,傷口再深也隻笑著說“沒事”。
    馬車忽然碾過塊大石子,猛地一晃,淩言下意識往蘇燼懷裏靠了靠。蘇燼順勢收緊手臂,將他圈得更緊:“放寬心。到了黔中郡,咱們先找家客棧住下,我陪你去吃那邊的酸湯魚,聽說酸辣得很。”
    淩言被他說得心頭微動,唇角不由自主漾開點笑意:“你倒是打聽清楚了。”
    “那是自然。”蘇燼笑得眉眼彎彎,“阿言想去的地方,我怎能不多上心?”
    車外,霍念的聲音又傳了進來,這次是在跟雲風禾搶最後一塊芙蓉糕,吵吵嚷嚷的,卻奇異地驅散了些車內的沉鬱。蘇燼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看,有他在,想愁都愁不起來。”
    淩言也笑了,靠在蘇燼懷裏,聽著車外鮮活的吵嚷,聽著馬車碾過路麵的輕響,指尖被蘇燼捂得漸漸暖了。
    暮色越來越濃,像潑翻的墨汁,一點點暈染了天際。馬車繼續前行著,車輪碾過的路在身後延伸,像條看不見的線,一頭係著此刻的安穩,一頭卻悄悄連著黔中郡深處那口沉在陰寒裏的玄鐵棺,連著破廟中那枚刻著蛇紋的木牌,連著一場正悄然織就的網。
    夜風卷著槐花香從車簾縫隙鑽進來,混著遠處村落的犬吠,在車廂裏漫開層溫軟的昏黃。暮色已濃如墨,隻有幾顆早亮的星子,在天際綴成疏淡的銀線。
    淩言靠在蘇燼肩頭,指尖纏著他的衣襟流蘇,那流蘇是絳色的,繡著細密的纏枝紋,被他撚得有些發皺。“你聽,”他忽然輕聲道,“風裏好像有鈴鐺聲。”
    蘇燼側耳聽了聽,隻聞得見車輪碾過泥土的悶響,還有霍念在另一輛馬車裏抱怨“蚊子太多”的嚷嚷。
    他低頭吻了吻淩言的發頂,聲音溫得像化了的蜜:“許是哪家趕車的掛了鈴,阿言太敏感了。”
    淩言“嗯”了一聲,卻沒鬆開指尖的流蘇。方才那瞬間,他分明聽見絲極細的鈴響,不是銀鈴的脆,倒像是銅鈴被鏽住了,啞得發沉,像從很深的林子裏飄來的。
    車外忽然傳來雲風禾的聲音,比尋常沉了些:“阿念,別追那隻螢火蟲了,前麵就是黔中郡的地界了。”
    霍念的聲音隔著風飄過來,帶著點不服氣:“抓來給師尊玩怎麽了?你看它亮閃閃的……”話沒說完,像是被雲風禾拽了把,戛然而止。
    蘇燼挑開車簾一角,暮色裏已能望見遠處的燈火。那燈火與尋常村落不同,不是暖黃的油光,倒像是浸了水的燭,透著層青幽幽的光,掛在村口的老槐樹上,風吹過時,燈影裏似乎晃著些黃紙符,簌簌作響。
    “倒是別致。”蘇燼指尖敲了敲車轅,“趕屍門的寨子,連燈籠都掛著鎮邪符。”
    淩言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心口那點不安又悄悄冒了頭。那些符紙的朱砂痕看著極新,邊緣卻卷著焦黑,像被什麽燒過似的。空氣中隱隱飄來股異味,不是草木香,也不是煙火氣,倒像是……陳年的朽木混著點鐵鏽味,冷得刺鼻。
    “怎麽了?”蘇燼見他蹙眉,伸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又不舒服?”
    “沒有。”淩言搖搖頭,往他懷裏縮了縮,“就是覺得……這裏的風,比別處涼些。”
    蘇燼攏了攏車簾,將那股異香擋在外麵:“山裏潮氣重,難免的。等進了鎮子,就暖和了。”他從食盒裏摸出塊芙蓉糕,遞到淩言嘴邊,“吃點東西?”
    淩言張口含住,糕餅的甜混著蘇燼指尖的溫度,在舌尖漫開。
    車外的青布馬車忽然慢了些,雲風禾的聲音隔著車壁傳來,帶著點謹慎:“蘇兄,前麵路口站著個人。”
    蘇燼挑簾的手頓了頓,目光掃過去。昏暗中,那路口果然立著個身影,穿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頭上裹著塊黑布,隻露出雙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馬車來的方向。他腳邊放著個竹簍,簍口蓋著層麻布,隱約能看見裏麵露出的黃紙符角。
    “是趕屍門的人。”蘇燼聲音沉了些,“看打扮,像是引路的。”
    霍念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帶著點好奇:“他手裏拿的是什麽?像個鈴鐺……”
    淩言的心猛地一跳。
    果然是鈴鐺。那身影抬手晃了晃,銅鈴撞出聲啞響,與他方才聽見的一模一樣。那聲音穿風而來,撞在馬車壁上,竟讓車廂裏的暖玉棋子都輕輕顫了顫,像是被什麽驚擾了。
    蘇燼按住淩言的手,指尖帶著點靈力的微燙:“別怕。”他揚聲對車夫道,“往前趕,不必停。”
    馬車軲轆碾過路口的石子,離那身影越來越近。淩言從簾縫裏瞥了眼,看見那黑布下的眼睛竟泛著點青灰,像蒙了層屍蠟。
    而他腳邊的竹簍裏,麻布被風掀起個角,露出的哪是什麽符紙——分明是截枯黑的手指,指甲縫裏還凝著暗紅的垢。
    “駕!”車夫似是也覺出不對,揚了揚鞭,馬車加速駛過路口。
    那銅鈴聲卻追了上來,一聲比一聲啞,像貼在車後似的。霍念在另一輛車裏低罵了句“邪門”,緊接著便是劍光破風的輕響。
    蘇燼反手扣住淩言的腰,將他壓在軟榻上,自己擋在前麵,指尖凝聚起藍光:“坐穩了。”
    淩言攥著他的衣擺,望著他挺直的背影。暮色透過雲母片,在他肩頭投下細碎的影,那道藍光在他指尖流轉,看著依舊明亮,可淩言卻莫名覺得,那光裏藏著絲不易察覺的虛浮,像風中搖曳的燭,看著燃得旺,芯子卻早已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