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儋耳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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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手裏的銅鈴忽然停了,黑紗後的目光在蘇燼臉上轉了圈,像是掂量著什麽。
夜風卷著她發間的銀飾,在月光下晃出細碎的冷光,她忽然歪了歪頭,語氣裏添了點虛假的熱絡:“不如幾位隨我去寨子歇息吧?天色深得厲害,這荒郊野地的,指不定藏著什麽東西。離鎮裏還得走兩個時辰呢。”
蘇燼指尖在膝頭輕輕敲了敲,聲音平淡卻沒半分轉圜:“不了。我們不習慣打攪別人,還是去尋客棧方便些。”
“嗬嗬……”女子低笑起來,她忽然抬手,一把扯掉了臉上的黑紗。
月光猛地落進她的眉眼——那是張極美的臉,輪廓深邃,眼尾的朱砂痣豔得像滴血,鼻梁高挺,唇瓣是天然的緋紅。
可左臉頰從眉骨到下頜,卻爬著道猙獰的傷口,皮肉呈暗紫色,邊緣泛著腐白,像是被什麽東西啃噬過,與右側的精致形成刺目的對比。
霍念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往雲風禾懷裏縮了縮。
女子卻像沒瞧見眾人的驚愕,指尖輕輕撫過那道腐傷,動作帶著種詭異的憐愛。她忽然轉身,踮起腳尖,竟湊到那男子唇邊,輕輕印下一個吻。唇瓣離開時,男子泛白的唇上似乎沾了點她唇間的紅,像落了滴血。
“我的好弟弟,該幹活兒了。”她的聲音軟得發膩,與方才的冷硬判若兩人。
“我靠!”霍念再也忍不住,壓低聲音爆了句粗口,“她、她她……連自己弟弟也親?這什麽毛病?”
雲風禾按住他亂晃的肩膀,眉頭蹙得很緊,聲音壓得極低:“那不是活人。是具屍體。”
“我靠……”霍念的臉瞬間白了,“那、那更惡心了!親屍體?!”
話音未落,那女子忽然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紅的血珠滲出來。她抬手,將血珠輕輕抹在男子泛白的唇上,動作慢得像在描摹一件稀世珍寶。
“滴答”——血珠從男子唇角滑落,墜在月白錦袍上,洇開一小朵暗紅的花。
就在這時,那一直僵直的男子忽然動了。
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指尖觸到自己的唇,那動作僵硬得像生鏽的傀儡。緊接著,一道冰冷的聲音從他喉間滾出來,不是活人的氣音,倒像是冰棱撞在鐵棺上,又沉又澀:“嗬嗬……你的血,果然還是這麽臭。”
霍念驚得差點從馬車上栽下去:“他、他會說話?這是屍體?!”
女子卻像是習以為常,指尖戳了戳男子的胸口,語氣帶著點嗔怪:“哦?那還不是為了養著你?若不是我日日以心頭血喂你,你早成了爛泥裏的骨頭渣了。”
“哼。”男子冷哼一聲,縛眼的綢帶忽然劇烈起伏,像是底下的眼睛在轉動,“把我帶到這裏做什麽?擾了本座修行。”
“你還當真沒良心。”女子伸手,指尖劃過他頸間的青灰死氣,聲音忽然變得曖昧,“昨夜雙修時,是誰抱著我的腰不肯放?這才幾個時辰,就嫌我擾你了?”
“我靠靠靠!”霍念聽得頭皮發麻,一手捂住嘴一手拽著雲風禾的胳膊,“她、她親屍體就算了,還跟屍體……還跟屍體雙修?這、這在這兒聊上了?要不要臉啊!”
雲風禾臉色也不好看,指尖捏著袖中的符紙,低聲道:“那男子不是普通屍體,是屍煞修成了氣候,能開口說話,怕是已近‘遊屍’境界。這女子在用自己的精血溫養他。”
淩言的手緊緊攥著蘇燼的衣袖,指節泛白。他望著那男子腰間的銅鈴——方才沒響,此刻卻隨著男子的呼吸,微微顫動起來,鈴身映著月光,竟泛出層暗黑色,像是被血浸過。
蘇燼忽然抬手,將淩言往身後護了護。他望著那對詭異的“姐弟”,眼底的笑意徹底斂了,語氣冷得像淬了冰:“廢話不必多說。要麽讓路,要麽……”
他指尖的藍光再次亮起,這次卻不再是溫潤的淺藍,而是帶著凜冽的鋒芒,像寒冬裏驟然出鞘的劍:“我們自己開道。”
女子臉上的媚色瞬間褪去,左臉頰的腐傷在月光下更顯猙獰。她猛地後退半步,指尖在男子縛眼的綢帶上輕輕一扯:“開道?怕是沒那麽容易。”
那玄色綢帶應聲而斷。
兩道猩紅的光猛地從男子眼窩爆射出來,像兩團燃燒的鬼火。他脖頸間的青灰死氣瞬間翻湧,像潮水般漫開,周遭的空氣驟然冷了下去,連月光都像是被凍住了,在地上投下僵硬的影子。
男子緩緩抬起頭,猩紅的眼瞳死死盯著馬車上的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正好。本座許久沒嚐過玄門修士的血肉了。”
夜風卷起他腰間的銅鈴,這次終於響了——不是清脆的叮鈴,而是沉悶的、帶著血腥氣的“哐當”聲,像無數冤魂在鈴裏嘶吼。
霍念“噌”地拔出龍城劍,劍穗上的金鈴與那銅鈴的聲響撞在一起,竟被震得嗡嗡發顫。
淩言指尖掐訣,靈力驟然炸開,淡藍色的靈光如琉璃潑灑,瞬間在兩輛馬車外凝成半透明的結界。
符文在結界壁上流轉,像活過來的銀線,將那股刺骨的屍氣擋在外麵。“嗡”的一聲輕響,結界撞上撲來的死氣,激起細碎的光屑,如星子墜地。
“霍念,守好結界。”淩言的聲音剛落,蘇燼已掠出馬車。他足尖點在空地上的碎石上,借力旋身,掌風裹挾著凜冽的靈力,直取那紅衣女子麵門。
“癡心妄想。”女子冷笑一聲,手腕輕晃,銅鈴“哐當”作響。那屍煞男子應聲而動,身形快得隻剩殘影,竟後發先至擋在女子身前。
他抬手成爪,青灰色的死氣凝聚在指尖,與蘇燼的藍光撞在一處——
氣浪掀得周圍的荒草伏地,月光被震得碎成一片。兩人身影交錯,掌風、爪影在空地上織成密網,轉瞬間已過數十招。
蘇燼的藍光如流電,每一擊都帶著銳冽,屍煞的爪風裹挾著屍氣,所過之處,連月光都似被腐蝕,泛起青黑。
霍念扒著結界壁,躍躍欲試:“師尊!這鬼東西邪乎得很,蘇燼能對付嗎?”
雲風禾按住他的肩,目光緊盯著戰局:“蘇兄靈力不穩,那屍煞的死氣專克靈力,怕是吃虧。”
淩言蹲在馬車門前,指尖輕叩結界,目光如鷹隼般鎖著那紅衣女子。她始終站在原地,隻偶爾晃響銅鈴,而每當鈴聲響起,屍煞身上的死氣便會暴漲一分,招式也更凶戾幾分。
“殺不死他。他雖有自主意識,力量卻被鈴鐺鎖著。那女人搖鈴一次,他才得一分力——要破局,先除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