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儋耳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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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接客!”他手忙腳亂想關門,目光卻猛地撞進雲風禾那雙粉瞳裏,那頭及肩白發在月光下泛著瑩白,竟像是雪落滿了肩頭。
    掌櫃的魂飛魄散,嗓子眼裏擠出一聲變調的尖叫:“妖、妖怪!是你這妖物害了鎮上的人!”
    “你放屁!”霍念的火氣比火星子還躥得快,龍城“噌”地出鞘,鋒芒凜冽,“睜大你的狗眼看看!誰是妖怪?我們住店,趕緊開門,少他媽廢話!”
    劍光映得掌櫃臉色慘白如紙,他腿一軟,“噗通”跪在青石板上,膝蓋撞地的聲響在寂靜裏格外刺耳。
    “爺!幾位爺饒命!”他磕頭如搗蒜,額前的碎發都被冷汗濡濕,“不是小的不開門,是這鎮子……這鎮子邪乎得緊啊!夜夜都有人被掏了心,官府來了查了三日,連個鬼影都沒摸著!如今誰還敢點燈?誰還敢接客?那東西就愛循著光亮來……”
    “霍念。”淩言抬手按住少年握劍的手腕,指尖微涼,語氣沉靜如深潭,“收劍。他是凡夫俗子,受了驚嚇而已。”
    霍念脖子一梗,劍刃仍泛著寒光,卻沒再往前遞:“師尊!他罵風禾是妖怪!”
    雲風禾輕輕拉了拉霍念的衣袖,眸子裏漾著無奈的縱容,聲音溫軟如春水:“阿念,他隻是嚇壞了,不必與凡人計較。”
    淩言看向篩糠般發抖的掌櫃,緩聲道:“我們並非歹人,隻是路過。若鎮中真有邪祟作祟,我們或可出手相助。”他指尖微動,一縷淡藍靈力在掌心旋了個圈,如琉璃流轉,“我們是玄門修士。”
    “道、道爺?”掌櫃的僵了僵,盯著那縷靈光,又瞅瞅雲風禾的白發,忽然一拍大腿,爬起來時膝蓋還在打顫,“哎喲!是小的有眼無珠!怪不得這位公子發色異於常人,原是仙法傍身!”
    “少拍馬屁。”霍念收了劍,卻仍沒好氣,一腳踩在櫃台前的木凳上,凳腿“吱呀”一聲,他挑眉睨著掌櫃,“趕緊把燈點上,黑燈瞎火的,沒鬼也被你念叨出鬼了。還有,他不是妖怪,再敢胡唚,仔細你的舌頭!”
    “阿念。”雲風禾無奈地拽了拽他的手,“他也是無心之言。”
    霍念被他拉住,氣焰稍減,卻仍梗著脖子哼了一聲,對著掌櫃啐道:“他媽的,你瞎了狗眼不成?哪個妖怪能長得這麽好看?”
    他說著,眼神掃過雲風禾清俊的側臉,“他可是昆侖少主,多少女修夢裏都惦記著……”
    “好了,阿念。”雲風禾輕咳一聲,拉了拉他的胳膊,示意他別說了。
    蘇燼沒理會少年人的拌嘴,從袖中摸出兩錠銀子,放在積灰的櫃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三間上房。”他目光掃過縮在馬車旁的兩個車夫,那兩人忙擺手:“客官不必費心,我二人住柴房便可……”
    “照做。”蘇燼語氣平淡,“你們二人住一間,也好有個照應。再備些熱水和清淡吃食,送到房裏。”
    掌櫃的哪敢怠慢,抓起銀子就往裏跑,連聲道:“哎!好嘞!熱水馬上就燒!上好的客房給道爺們備好!”
    燈籠被重新點亮,昏黃的光淌過櫃台,照亮了牆上“迎客來”三個褪色的大字。霍念還在跟雲風禾低聲嘟囔“方才就該給他一劍”,雲風禾隻是無奈地笑,指尖輕輕捏了捏他的掌心,霍念便像被順了毛的貓,雖仍哼唧著,眼底的火氣卻已散了大半。
    淩言與蘇燼率先踏上樓梯,木梯在腳下發出輕微的呻吟。
    淩言回頭望了一眼並肩站在櫃台前的兩人,雲風禾正低聲說著什麽,霍念側耳聽著,嘴角偷偷揚起一抹笑,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竟像是鍍了層溫柔的銀輝。
    蘇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唇角也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肘:“走吧,先沐欲洗洗身上的血汙。”
    淩言頷首,轉身上樓。
    霍念轉身出了客棧,夜露沾濕了他的靴底,青石板路冷得像冰。
    馬車上的行囊被月光鍍了層銀,他翻出包袱裏疊得整齊的換洗衣物,指尖觸到雲風禾那件繡著昆侖雪紋的外袍,又忍不住回頭望了眼客棧窗欞透出的昏黃燈火,唇角撇了撇,才拎著包袱快步折返。
    剛踏進門,便見掌櫃正指揮著小二往燈盞裏添燈油,幾盞油燈次第亮起,將大堂照得亮堂了些,卻仍掩不住梁柱上斑駁的蛛網。灶間傳來柴火劈啪聲,混著隱約的菜香,總算驅散了幾分死寂。
    “風禾,”霍念把包袱往櫃台上一放,湊到雲風禾身邊,鼻尖動了動,“這地界兒,是不是愛吃那紅彤彤的辣菜?”
    雲風禾正幫著小二擦桌子,粉瞳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聞言淺笑道:“看這鎮上屋簷下掛的幹辣椒,大約是嗜辣的。”
    “那可不成。”霍念立刻扭頭衝灶間方向喊,“掌櫃的!做菜別放辣椒!我師尊吃不得辣!”
    掌櫃的從灶間探出頭,圍裙上沾著麵粉,忙不迭應道:“哎!曉得了道爺!就做些清炒時蔬、燉個雞湯,保證清淡!”
    “這還差不多。”霍念哼了聲,被雲風禾拉了拉袖子,“好了,先回房等著吧,熱水該快好了,洗去一身血腥氣,也能鬆快些。”
    兩人拾級而上,木梯在腳下發出沉悶的聲響。霍念推開淩言房虛掩的門時,正撞見蘇燼指尖纏著淩言的發絲,低頭專注地解著打結的發帶。
    燭光淌過淩言微垂的眼睫,將他側臉的輪廓描得柔和,幾縷碎發落在頸間,沾著未幹的薄汗。
    “師尊,蘇燼,你們的換洗衣物。”霍念把包袱往桌案上一擱,目光在兩人身上打了個轉,促狹地挑了挑眉。
    “擱那兒吧。”蘇燼頭也沒抬,指尖輕輕一挑,總算解開那結纏成一團的發帶,烏黑的青絲如瀑布般散落在淩言肩頭,“這發帶不知怎的,竟纏得這樣緊。”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霍念,“晚上警醒些,把神識放出去些。我今夜要凝神調息,守著這邊。明日一早買齊東西,我們便離開。”
    “喲,”霍念抱臂靠在門框上,故意拖長了調子,“這倒稀奇,蘇大公子竟舍得不膩著師尊了?”他撇撇嘴,“這鬼地方誰稀罕待?我寧可去野外烤鹿肉吃,也比在這兒看掌櫃的哭喪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