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1章 儋耳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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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手撫上自己的眼,指尖沾著的血珠蹭在眼瞼上:“嗯?要不……你解開縛帶看看?看看這雙仿得有幾分像,能不能解你片刻念想?”
    “能不能閉嘴?”韓林掐住她下頜的手猛地收緊,“再廢話,本座拔了你的舌頭。”
    “又動怒了?”落伊不躲,反而往他掌心送了送,語氣輕慢,“少動些怒氣吧,不然氣息亂了,你可就真出不去這寒潭,見不到你的心上人了。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滿是死氣的身子,他那副被靈力養得嬌弱的骨血,真能受得住麽?”
    “本座恢複後,第一件事便是反了你這血契,把你撕碎了喂潭底的魚。”韓林的聲音壓得極低,縛眼的綢帶劇烈顫動,像是藏在下麵的眼正噴吐戾氣。
    “好啊。”落伊仰頭,鳳眸映著他綢帶後的輪廓,笑得悲涼又得意,“隻是到時候,可千萬別解縛帶。不然你瞧見我這雙眼……”她頓了頓,指尖輕輕點在他心口,“會不會忽然下不去手了?”
    韓林猛地鬆開她,翻身坐起,玄色衣袍掃過棺底的碎冰,發出刺耳的聲響。落伊癱在棺底,望著他挺直的背影,頸間的血順著鎖骨往下淌,染紅了半邊衣襟,像開在寒鐵上的曼殊沙華。
    落伊指尖在寒鐵棺沿輕輕劃著,鏽色的紋路被她指甲刮出細碎的聲響,像毒蛇吐信。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那個弱不禁風的淩言,到底哪裏好呢?竟引得一個兩個都這般上心。”
    洞頂的水珠恰好滴在韓林縛眼的綢帶上,暈開一小片深色。落伊看著那點濕痕,笑得愈發玩味:“你還不知道吧?淩霄閣那位閣主淩羲,對他也存著別樣心思呢。他們早年可是師出同門的師兄弟,嘖嘖,說起來,那位淩閣主也是個絕色,偏生手段狠戾得緊。”
    她故意頓了頓,指尖蘸了點潭水,在韓林手背畫出淺淡的水痕:“前陣子,淩羲設了個局擒住他,就關在章尾山的石室裏。聽說啊……衣衫都被褪得幹幹淨淨,隻差最後一步,被蘇燼那隻狐狸提著劍殺上山救走了。”
    韓林的指節忽然繃緊,玄鐵棺底的碎冰被他攥得咯吱作響。
    “可即便沒成,淩羲該看的也看了,該摸的也摸了,倒也不算虧。”她忽然湊近,熱氣噴在韓林耳後:“你說,旁人都能對他那般親近,偏你隻能看著他對你揮劍拚命,心裏頭……就不覺得堵得慌?”
    她伸手想去碰韓林的臉,卻被他猛地揮開。落伊踉蹌著後退半步,撫著被打紅的手腕笑:“怎麽?惱了?還是方才在林子裏,你把他按在地上的時候,根本沒敢仔細碰?”
    “他踹你那一腳,可是用了十足的力氣,半點沒含糊呢。”
    韓林猛地抬眼,雖被綢帶遮著,那股凜冽的戾氣卻如實質般撞向落伊:“你說完了?”
    “說完了便滾出去,本座要調息。”
    落伊直起身,理了理被潭水浸得發皺的裙擺,頸間未幹的血跡在幽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好……我走。”
    她轉身往洞口挪了幾步,忽然又回頭,眉眼彎彎如新月:“我去看看寨子裏的人,今夜挖著心了沒。畢竟他們住在鎮子裏,人多眼雜的,怕是不好動手呢。”
    “不好挖,”韓林的聲音冷得像玄鐵相撞,“便挖你的人。聒噪。”
    落伊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隨即又化開:“怎麽?這就急著趕我走,好專心調息?”她歪著頭,是怕晚了一步,淩言真被淩羲搶了去?”
    韓林沉默著,周身的死氣驟然翻湧,洞頂的鍾乳石竟簌簌落下幾塊碎石,砸在棺蓋上發出沉悶的響。
    過了許久,他才從齒縫裏擠出一聲冷笑:“嗬,他被誰搶去,與本座何幹?”
    落伊看著他緊繃的側臉,忽然低低地笑了,笑聲在空曠的水洞裏蕩開,驚起一串細小的水珠。“是麽?”她沒再說什麽,轉身沒入洞口的暗影裏,銀飾的輕響漸漸遠了。
    寒棺裏重歸死寂,隻有洞頂的水滴還在執著地敲著玄鐵,嘀嗒,嘀嗒。
    韓林抬手按在胸口,那裏的戾氣正像沸水般翻騰。他閉上眼,綢帶後的睫毛劇烈顫動,方才在林子裏,淩言被他按在地上時,那雙染著怒意的鳳眸,此刻竟清晰得像就映在眼前。
    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縫間滲出的黑氣將棺底的碎冰灼出一個個小洞。
    與本座何幹?
    這五個字,在空寂的寒潭底反複回響,卻怎麽聽,都像是在自欺欺人。
    鎮子裏的夜深得像化不開的墨,客棧房間裏沒點燭火,隻有窗欞漏進幾縷月華,在青磚地上織出細碎的銀網。
    淩言早已睡熟,呼吸輕得像落在榻邊的柳絮,蘇燼坐在榻沿,周身縈繞著淡金色的靈力光暈,正閉目調息。
    他的神識如柔紗般漫開,輕輕裹住客棧周遭,卻沒敢散得太遠,怕驚擾了榻上人的夢。
    幾縷陰寒的屍氣如毒蛇般鑽破神識的屏障,帶著腐朽的腥甜撞過來。緊接著,西巷方向傳來一聲短促的慘叫,像被什麽東西掐斷了喉嚨,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淩言的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眼。黑暗中,他的眸子清亮如洗,映著窗外漏進的月光。蘇燼已停止調息,轉身看向他,指尖還凝著未散的靈力:“怎麽醒了?”
    “外頭有屍氣。”淩言的聲音帶著剛醒的微啞,卻很清晰。他坐起身,月光落在他半敞的衣襟上,勾勒出優美肩線。
    蘇燼推開窗,夜風卷著淡淡的血腥氣湧進來。不遠處的巷口,隱約有銀鈴般的輕響與斷續的慘叫交織,像鬼魅在夜遊。
    “又有人死了。”他回頭看了眼榻上的人,語氣輕緩,“你睡,我去看一眼。”
    淩言卻已掀開被子,伸手去夠搭在床尾的外袍,指尖勾住領口,動作利落:“我與你一起去吧。”
    “沒事,幾個小的。普通僵屍罷了,我去去就回。”
    淩言已將外袍披在肩上,係帶的動作沉穩:“我與你一起去。”
    蘇燼無奈地笑了笑,指尖蹭過他鬢邊的碎發:“乖,聽話,睡吧。霍念在隔壁,我叫他一起去便是。”
    “你折騰他做什麽?”淩言抬眼,眸子裏映著窗外出逃的流螢,“他那個脾氣,被叫醒了又要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