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2章 儋耳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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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望著他堅持的眼神,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淺淺的影,像落了層細雪。他歎了口氣,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拗不過你。”
淩言這才勾了勾唇角,俯身去穿鞋。推開房門時,廊下的風帶著屍氣的陰冷卷過來,吹得廊燈晃了晃。
“走吧。”蘇燼側身讓他先走,指尖凝起的靈力在暗中亮起一點暖光,恰好照亮淩言腳下的石階。
兩人並肩走在空寂的廊上,腳步聲輕得像落雪。隔壁霍念的房間裏傳來翻身的嘟囔,想來是被方才的慘叫驚了下,卻沒醒透。
淩言回頭望了眼那扇緊閉的房門,低聲道:“還好沒叫醒他。”
蘇燼握住他微涼的手,掌心的溫度慢慢滲過去:“嗯,省得他吵得整條街都不得安寧。”
夜風穿過客棧的天井,帶來更濃的血腥氣。巷口的銀鈴聲越來越急,像在催命。蘇燼的眼神沉了沉,握緊淩言的手緊了些:“小心些。”
淩言點頭,兩人身影很快沒入巷口的暗影裏,隻留下廊下的燈,還在風裏輕輕搖晃。
巷弄積著殘月光,青石板縫裏的青苔被夜露浸得發烏。
風卷著血腥氣擦過青磚,掠起淩言袍角的流蘇,他望著巷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暗影,眉峰蹙成一道淺川,指尖無意識地撚著衣襟上的盤扣,骨節在月光下泛著冷白。
蘇燼側過臉,眸中映著他沉思的側影:“阿言怎麽了?可是夜裏風涼,凍著了?”
淩言搖頭,目光仍鎖在那片暗影裏,聲音輕得像被風揉碎:“不冷。”他頓了頓,“我在想,趕屍人向來隻馭屍而行,與凡俗井水不犯河水,為何突然對百姓下手?”
巷口的血腥味混著腐朽氣漫過來,蘇燼的眼神沉了沉,抬手替他攏了攏被風吹散的衣襟:“是古怪。他們若要行事,該尋偏僻處,怎會在鎮中鬧市動手?”
“不止。夜裏碰到的那屍煞,你不覺得反常?尋常屍煞憑怨氣驅動,無自主意識,可他……”他想起那猩紅眼瞳裏的癲狂與輕佻,喉間微澀,“有魂魄,有算計,甚至那紅衣女子對他,更像在迎合,而非驅使。”
蘇燼指尖的靈力微晃,映得兩人交握的手泛著淡金:“阿言有什麽發現?”
淩言抬眼望他:“你記得我書架上那本《玄門逸聞錄》麽?藍布封皮,邊角都磨破了的。”
蘇燼想了想,唇角勾起抹淺笑:“記得。你總說那裏麵記的都是些離經叛道的舊事。說起來,我上一世的荒唐事,幸好沒被哪個好事者記進去,否則怕是也要占上半頁。”
淩言被他逗得眉峰鬆了些,指尖在他手背上輕輕劃了下:“裏麵有一則記載,很短,隻提了個名字。”他望著巷口搖曳的樹影,聲音低了幾分,“碧霞宗百年前出了個天才弟子,叫韓林。”
“韓林?”蘇燼重複了一遍,眉梢微挑,“這名字倒有些耳熟。”
“他十五歲悟透本門心法,二十歲便敢逆修鬼術,被碧霞宗逐出師門。”淩言的聲音浸在月光裏,帶著點曆史的涼,“後來聽說他闖了修羅界,以屍山血海為基,自號‘帝君’,攪得三界不寧。”
風卷著落葉掠過腳邊,蘇燼的指尖收緊了些:“是他?五大仙山聯手鎮壓的那個?”
“嗯。”淩言點頭,“記載說,他修的不是尋常鬼道,而是以自身魂魄融屍身,生生造出一具不死不滅的軀殼。最後五大仙山耗了七十二位修士的元嬰,才鑄了玄鐵棺,用鎖魂鏈將他鎮在修羅界深處。”
他轉回頭,眸底凝著憂色,“可那屍煞的模樣——有自主意識,能馭使死氣,甚至對靈力有感應……太像了。”
蘇燼沉默片刻,指尖撫過他微涼的耳垂:“可五大仙山的封印,怎會輕易破了?那玄鐵棺是用修士心頭血熔鑄,鎖魂鏈更是纏了百年的浩然氣,便是大羅金仙,也未必能輕易撼動。”
“或許是我想多了。”淩言輕輕歎了口氣,收回目光,卻見巷尾的牆根下,有幾滴暗紅的血珠順著磚縫往下滲,“隻是……趕屍門對普通人下手,明顯是在養怨氣。”
他蹲下身,指尖輕點那血珠,靈力探過去,隻覺一股陰寒刺骨的怨毒:“你看,這血裏的怨氣太濃,不像尋常百姓該有的。他們在刻意殺生人,聚怨氣,是想養什麽東西?”
蘇燼也蹲下身,望著那血珠在月光下泛著黑,眸色深如寒潭:“若真是韓林……他被鎮壓百年,靈力定然耗損大半,若要恢複,最需要的便是生人的精氣與怨氣。”
夜風吹過巷弄,卷起幾片枯葉,撞在牆上發出細碎的響。淩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管是不是,這鎮子不能再待了。”
蘇燼握住他的手:“嗯,天亮就走。”他望著淩言眉宇間的憂色,抬手輕輕揉了揉他的眉心,“別想太多,有我在。”
淩言望著他眼底的篤定,心頭的躁亂漸漸平息,反手握緊了他的手。巷口的血腥味還在漫,隻是兩人交握的掌心,卻暖得像揣了團火。
巷弄深處的陰影裏,幾道灰影正圍著一具剛斷氣的軀體,動作粗戾地刨開胸膛。月光漏過簷角,恰好照見其中一人手裏的銅鏟,鏟尖沾著溫熱的血,滴在青石板上,暈開一小片暗紅。
“動作快點!”為首的漢子壓低聲音,一腳踹在旁邊踉蹌的僵屍身上,“屍婆婆那邊催得緊,這顆心再送晚了,仔細你們的皮!”
旁邊的矮個子擦了把臉上的血汙,嘟囔道:“催什麽催?那位被鎮了百年都沒急,這會兒倒像是等不及了。”
“誰知道呢。”另一個瘦高個拎著顆還在微微顫動的人心,用布包了往懷裏塞,“那位喜怒無常,前陣子還說‘早一日晚一日,不差這片刻’,今兒就突然要活人的心滋養血氣,怕是屍婆婆也摸不準他的心思。”
矮個子忽然嗤笑一聲,往地上啐了口:“說起來,今兒可有件怪事。屍婆婆領那位出去截殺鎮虛門的人,原是十拿九穩的局,結果那位不知怎的放了水,回來就一頭紮進寒潭閉關,誰叫都不應。”
“鎮虛門?”瘦高個皺眉,“那老虔婆是瘋了?咱們趕屍人在黔中郡苟了百年,就怕被玄門盯上,她倒好,主動去招惹?”他掂了掂懷裏的布包,“我可聽說,鎮虛門在東麓地位尊崇,門裏那位長老還是玄界盟主,跟他們結梁子,這不是自尋死路?”
“誰說不是呢。”為首的漢子往巷口望了望,眼神警惕,“不過我聽落伊身邊的小丫頭說,今兒截殺的就是那盟主,叫淩言。”
他頓了頓,壓低聲音,“聽說那位瞧上那淩言了,回來沒得手,發了好大一頓火,寒潭的水都被他的戾氣凍住了半尺。”
“呸,少嚼舌根!”瘦高個忽然拽了他一把,鼻尖動了動,“有修士的靈力過來了!快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