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5章 儋耳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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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看著滿桌菜色,眉梢微揚,看向仍站在一旁搓手的掌櫃:“你一大早做這麽多菜?尋常客官可吃不了這些。”
掌櫃的臉上堆著笑,眼角的皺紋裏卻藏著怯意:“這、這不是幾位道爺是貴人嘛,小的想著多備些,讓道爺們吃舒坦了才有力氣……有力氣護著咱們鎮子。”他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成了嘟囔,“小的這點性命,可全靠道爺們了。”
霍念伸手去抓包子,被雲風禾輕輕拍了下手背:“燙。”說著遞過一雙竹筷,“用這個。”
霍念撇撇嘴,拿起筷子戳開一個包子,熱氣冒出來,他吹了吹,咬了一大口。
雲風禾無奈搖頭,給他盛了碗蓮子粥推過去:“慢點吃,沒人搶。”
淩言取了個素包,慢慢掰開,裏麵是細碎的青菜豆腐餡,他小口咬著,目光卻沒離開窗外。晨霧散得差不多了,街上逃難的百姓三三兩兩,背著包袱往鎮口走,腳步匆匆,像被什麽趕著似的。
蘇燼給自己舀了勺粥,蓮子燉得粉糯,甜而不膩。他瞥見淩言望著窗外出神,便輕聲道:“普惠主持最快巳時能到,還有兩個時辰,先安心吃。”
淩言“嗯”了一聲,指尖沾了點粥漬,在桌麵上無意識地劃著符紋——那是道簡單的鎮魂符,許是心裏仍記掛著巷弄裏的屍體。
霍念狼吞虎咽吃了三個包子,又喝了半碗粥,抹了把嘴道:“那亂葬崗聽著就瘮人,趕屍門真敢在那兒搞事?就不怕煞氣反噬?”
“他們既然敢去,定是有恃無恐。”蘇燼放下勺子,“或許那屍煞的力量,已經能壓得住崗子的煞氣了。”
這話一出,堂內靜了片刻。簷角的銅鈴又響了兩聲,風裏的屍氣似乎濃了些,帶著點鐵鏽般的腥甜。
掌櫃的站在一旁,聽見“屍煞”二字,腿肚子都在轉筋,忙低下頭,假裝整理桌布,不敢接話。
淩言終於收回目光,看向掌櫃:“你去歇著吧,有需要再叫你。”
“哎哎!好!”掌櫃巴不得這話,躬著身退了兩步,轉身就鑽進後廚,連腳步聲都放得極輕,像怕驚擾了什麽。
霍念靠在椅背上:“等和尚來了,直接去亂葬崗端了他們的老窩?”
“先探虛實。”淩言拿起帕子擦了擦手,“趕屍門敢動韓林的主意,背後未必沒有更深的牽扯。”
雲風禾給霍念續了杯茶:“普惠主持佛法精深,或許能看出那崗子的煞氣有何不同。”
蘇燼望著窗外漸高的日頭,指尖在茶杯上輕輕敲著:“巳時快到了,該有消息了。”
話音剛落,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隱約的鍾聲,清越綿長,穿透了鎮上的喧囂,帶著淡淡的佛光,落在每個人耳中。
霍念耳朵一動:“這是……天音寺的鍾聲?”
蘇燼唇角微揚:“來了。”
東南方向的天空,隱約有金色佛光流動,像一條緩緩鋪開的錦緞,正朝著鎮子的方向而來。街上逃難的百姓也停下腳步,望著那片金光,臉上露出幾分敬畏與希冀。
鍾聲餘韻還在簷角繚繞,四人仍從容用著早膳。霍念又塞了半塊芙蓉糕進嘴,含糊道:“這鍾聲倒清透,比鎮虛門的警鍾好聽。”
雲風禾替他拂去唇角的糕屑,溫聲道:“天音寺的‘醒世鍾’,能滌蕩心神,驅淺淡邪祟,尋常百姓聽了,也能安幾分心。”
話音未落,客棧門口已傳來僧袍掃過石階的輕響。為首的老僧身著月白僧袍,頸間念珠顆顆瑩潤,眉眼慈和卻藏著鋒銳,正是普惠主持。
他立在門內,目光掃過堂中四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淩盟主,許久未見。”
淩言放下竹筷起身,頷首道:“普惠大師。一路風塵,想必還未曾用膳吧。”他回頭看向霍念,眼神示意。
霍念立刻朝後廚嚷道:“掌櫃的!把備好的素齋都端上來!多添幾副碗筷!”
掌櫃的從後廚探出頭,見門口站著十幾個身披袈裟的僧人,先是一愣,隨即忙不迭應著:“哎!道爺稍等,這就來!素麵素餃素點心,都備著呢!”
普惠帶著弟子走進客棧,十幾個武僧身姿挺拔,依次立在兩側,袈裟上的補丁洗得發白,卻個個目光清亮,氣息沉穩。
普惠在淩言身旁坐下,雙手交疊於膝:“昨夜收到蘇宗師傳訊,貧僧便帶著弟子連夜趕路,幸不辱命,未誤時辰。”
蘇燼遞過一杯剛沏好的清茶:“大師辛苦了。本是不想叨擾清修,隻是這鎮子百姓遭此橫禍,實在別無他法。”
普惠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杯壁的溫熱,搖頭道:“蘇宗師這話便是折煞老和尚了。百姓受苦,我等身為出家人,自當救人於水火,普度眾生,何來叨擾一說。”
他呷了口茶,目光轉向窗外逃難的人群,眉峰微蹙,“方才入城時,見鎮上怨氣已如實質,怕是……”
“昨夜又添了兩條人命。”淩言接口道,聲音平靜卻帶著寒意,“被掏心取血,怨氣直衝天靈。我們懷疑是趕屍門所為,更有甚者,他們或許在供奉韓林。”
“韓林?”普惠握著念珠的手指頓了頓,念珠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那魔頭的封印……”
“尚未確認,隻是猜測。”蘇燼道,“但趕屍門昨夜將數具屍體運往城西亂葬崗,那處本就是煞氣聚結之地,如今再添屍煞,恐生變數。”
此時掌櫃的已端著托盤出來,素麵冒著熱氣,素餃晶瑩剔透,還有幾碟醬菜醃筍,擺了滿滿一桌。普惠示意弟子們入座用膳,自己則看向淩言:“淩盟主打算何時探那亂葬崗?”
“等大師與諸位師父用過早膳,稍作休整。”淩言道,“巳時過半便動身。那崗子白日煞氣稍斂,正好探查。”
普惠頷首:“善。我等武僧雖不及淩盟主與蘇宗師神通,卻也習得幾分淨化之術,屆時或能助一臂之力。”
霍念正和雲風禾分食一盤綠豆糕,聞言插了句嘴:“那些趕屍的玩意兒邪門得很,還有個活死人似的鬼修,大師們可得當心。”
普惠看向他,溫和一笑:“多謝霍少主提醒。佛法無邊,邪祟終難久存。”
簷外日頭漸高,將客棧的影子拉得斜長。素齋的香氣混著茶香彌漫開來,暫時壓過了空氣中的腥甜。
十幾個僧人安靜用膳,碗筷碰撞聲輕得像落雪,與霍念偶爾的嘀咕、雲風禾的低聲叮囑、淩言與蘇燼的對視,交織成一片短暫的安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