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儋耳行(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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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再用力了。”韓林的手按在淩言攥著匕首的手上,指腹抵著他泛白的指節,“再使勁,元嬰可就碎了。”
    他稍一用力,那柄寸許長的匕首便被緩緩拔出。“嗤”的一聲,鮮血如泉湧般從傷口湧出,染紅了月白錦袍的前襟,像驟然綻放的紅梅。
    淩言悶哼一聲,渾身劇烈顫抖,掌中的星羅玉笛光華徹底黯淡,化作一道流光重新融入他腕間的靈脈,消失無蹤。
    韓林指尖翻飛,快如閃電地在他心口幾處穴位點下,靈力凝成的淡銀光點止住血湧。
    “對自己夠狠的。”他看著淩言蒼白如紙的臉,語氣裏聽不出是嘲諷還是別的,“就為了那隻狐狸,連命都不要了?”
    淩言沒說話,也沒看自己滲血的傷口,隻一瞬不瞬地盯著蘇燼消失的方向。鳳眸裏沁著水光,卻偏生凝著執拗的亮,仿佛要穿透那濃黑的石道,望見裏麵的人。
    支撐流霜劍的靈力終於耗盡,瑩白劍光閃了閃,化作點點星屑消散在空氣中。他的手臂軟軟垂下,心口的傷與神魂的痛絞在一起,讓他連挺直脊背都難。
    “別看了。”韓林俯身,指尖捏了捏他的下巴,試圖將他的臉轉過來,“本座說了會放他,自然會做到。還有你那個毛躁的小徒弟,霍念是吧?連帶他一起放了,如何?”
    淩言眼皮都沒抬一下,睫毛上沾著的血珠顫了顫。
    “嘖,韓林的指尖滑到他頸側,輕輕摩挲著那處淺淡的齒痕,“轉過來看本座。你現在是本座的人了,總盯著別人做什麽?嗯?”
    他忽然笑了笑,語氣放得輕緩:“你不是想去儋耳麽?聽說那裏的海是碧色的,夜裏能看見鮫人的燈。本座帶你去看,比這暗無天日的石道有趣多了。”
    淩言的喉結滾了滾,沒應聲,隻有肩頭不易察覺地抖了抖。
    “有什麽可哭的?”韓林瞥見他眼角沁出的濕意,指尖蹭過那點溫熱。
    “鬆開我!”淩言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壓抑的怒氣。
    “終於舍得跟本座說話了?”韓林低笑,卻沒鬆開他。
    “我與你沒什麽可說的,你要怎樣隨你!”淩言猛地偏頭,避開他的觸碰,發絲掃過韓林的手腕,帶著微涼的濕意。
    “行啊。”韓林抬手一揮,一道銀白靈力裹住兩人,“那走吧。還看什麽?擔心本座不放他?”
    他屈指一彈,一道凝練的靈力破空而出,直直撞向蘇燼被困的黑暗深處。隻聽“嗡”的一聲悶響,那片濃黑如墨的虛空驟然撕裂,一道白影踉蹌著跌了出來——正是蘇燼。
    他身上的衣袍被撕得襤褸,肩頭、手臂全是深可見骨的傷口,黑氣絲絲縷縷纏著他的靈脈,星霜劍拄在地上,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阿言!”他剛站穩便揚聲大喊,聲音裏帶著驚惶與血沫,“你在哪?”
    淩言渾身一震,下意識便要衝過去,卻被韓林死死拽住手腕。韓林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唇,溫熱的掌心貼著他微涼的唇瓣,氣息拂過他的耳廓,低得像耳語:“噓……別出聲。他看不見我們,卻能聽見動靜。”
    “阿言!”蘇燼的聲音又近了些,帶著哭腔,“你應我一聲!”
    淩言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滾燙的淚珠砸在韓林染著血的手指上,暈開一小片深色。
    他睜著眼,望著不遠處蘇燼焦急的身影,唇瓣被捂住,隻能發出細碎的嗚咽,像被扼住喉嚨的獸。
    “好了……看也看了。”韓林的下巴擱在他的肩頭,氣息裏帶著冷茶香,“可以走了?”
    淩言拚命搖頭,手腕被拽得生疼也不停掙紮,眼裏的淚越湧越凶,浸濕了韓林的掌心。
    “怎麽?反悔了?”韓林的聲音沉了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你不想他活命了?”
    淩言的掙紮驟然停住。
    他閉上眼,長長的睫毛顫抖著,淚珠順著臉頰滑落,滴在衣襟的血跡上,暈開淺淡的痕。渾身都在發抖,卻再沒動一下,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玉像。
    韓林低笑一聲,帶著他轉身,銀白靈力裹著兩人,漸漸沒入石道更深處的黑暗。“本座可是放了他……”他的聲音飄在淩言耳邊,帶著幾分玩味,“他要找到什麽時候,可就不是本座能控製的了。”
    石道外,蘇燼拄著星霜劍,望著空蕩蕩的黑暗,眼底血絲迸裂。方才那道撕裂虛空的靈力裏,分明帶著淩言的氣息,卻轉瞬即逝。
    “韓林!”他猛地抬頭,對著幽深的石道怒吼,聲音震得周遭白骨簌簌作響,“你給我滾出來!他媽的玩陰招是吧?搞暗算?”
    星霜劍嗡鳴著暴漲出三尺清輝,映著他染血的臉,滿是戾氣。“你敢碰他一下,我定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怒吼聲在石道裏回蕩,撞碎了煞氣的咆哮,卻隻換來更深的寂靜。
    隻有滿地白骨知道,那抹月白身影,是如何帶著決絕的淚,被卷入了更深的黑暗。
    寨子深處的閣樓裏,雕梁畫棟纏滿了暗紅綢帶,廊下懸著的琉璃燈折射出暖黃的光,將滿室奢華照得晃眼。
    淩言坐在梨花木椅上,背脊挺得筆直,眼神卻空茫地落在窗欞外——
    那裏能望見寨子的吊腳樓層層疊疊,卻看不到石道的方向,更望不見蘇燼的身影。
    他指尖無意識地摳著椅扶手上的雕花,指腹被木刺硌得發紅也未察覺。桌案上擺著的蜜餞、酥酪、水晶糕堆得像小山,每一樣都精致得緊,顯然是精心備下的,可他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嘖,”韓林捏著塊玫瑰酥,在他眼前晃了晃,白錦袍的袖口掃過桌沿,帶起一陣淡淡的冷香,“怎麽?成仙了?連餓都不知道了?”
    淩言睫毛顫了顫,依舊沒應聲,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心口的傷被韓林用靈力穩住了,可神魂裏的空洞卻越來越大,像被石道裏的煞氣蝕出了個洞,冷風呼呼地往裏灌。
    韓林把玫瑰酥往他嘴邊遞了遞,指尖幾乎要碰到他的唇:“嚐嚐?這是用南疆的野玫瑰做的,甜而不膩。你以前在鎮虛門,怕是沒吃過這個。”
    淩言猛地偏頭,避開了他的觸碰,玫瑰酥掉在地上,滾出幾寸遠。他終於抬眼,眼底是化不開的冰:“你到底想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