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3章 儋耳行(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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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林望著淩言指尖那簇幽藍靈力,冷笑一聲,聲音裏竟帶了幾分自嘲:“本座現在倒有點羨慕他了。”
    他上前半步,海風掀起他的衣袍,那點冷光映在他眼底,藏著說不清的意味:“能讓你做到這個地步——雌伏承辱,連性命都能豁出去。可你我,好歹也有過兩夜糾纏,在你眼裏,竟半分情義也無?”
    “無。”淩言的聲音斬釘截鐵,像礁石撞碎浪頭,沒有半分轉圜。指尖的靈力因情緒激蕩,顫得更厲害了些,幽藍的光在晨色裏明明滅滅,像他搖搖欲墜的理智。
    韓林挑了挑眉,忽然鬆開束腰的手,往後退了半步,姿態慵懶地靠在礁石上,竟真的斂了周身氣息:“既如此,你動手吧。”
    他望著淩言,眼底的戲謔盡數褪去,隻剩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本座不還手。”
    淩言的指尖猛地一顫,幽藍靈力險些潰散。他死死盯著韓林,對方的姿態坦蕩得近乎挑釁,可那雙眼睛裏的光,卻讓他莫名心頭一窒。
    “怎麽?”韓林輕笑,目光落在他微微發顫的指尖,“手抖什麽?是不敢,還是……不舍?”
    “你閉嘴!”淩言厲聲打斷,“若不是你用蘇燼的性命相脅,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困住我,黔中郡那夜,我早就讓你魂飛魄散了!”
    “哦?是嘛。”韓林慢悠悠地抬手,拂去肩頭的霧水,指尖劃過冰涼的礁石,“可你終究沒動手。”
    他忽然傾身,逼近淩言,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晨霧在他們鼻尖凝成細珠。韓林的目光一寸寸掃過淩言緊繃的側臉,從他緊抿的唇,到他眼底強忍的紅痕:“淩言啊淩言,本座倒真不解——你究竟哪裏好?”
    “除了這張臉還算能看,性子木訥得像塊頑石,無趣得緊,整日裏麵無表情……”他指尖幾乎要觸到淩言的臉頰,卻在最後一刻停住,“你會笑嗎?還是說,你從來不肯對本座笑?”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也是,你我頭兩次見麵,算不得什麽好光景。第一次在黔中郡,本座封印未解,形同屍煞,模樣想必難看至極,你對我第一印象不好,也難怪。”
    晨霧漸漸淡了,天邊透出點暖黃的光,落在韓林手腕上,能隱約看見青色的血管。他忽然抓起淩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溫熱的觸感透過衣料傳來,帶著沉穩的搏動——是活人才有的溫度,活人才有的心跳。
    “可你看,”韓林的聲音貼著他的耳畔,“本座現在有體溫,有心跳。這些,你當真感覺不到?”
    淩言像被燙到一般,猛地抽回手,指尖的涼意卻仿佛被那點溫熱烙下了印。他別過臉,望著翻湧的海浪,聲音冷得像結了冰:“你是人是鬼,是活物還是行屍,都與我無關。”
    “那你為何不敢看本座?”韓林追問,語氣裏的執著連他自己都未察覺,“方才你盯著本座的眼睛,不是挺敢的麽?”
    淩言的脊背繃得更緊了,他攥緊了拳,指縫裏的血痂被重新捏碎,滲出血絲:“我為何不敢看你?不過是不屑。”
    他抬眼,目光銳利如劍,直直刺向韓林:“與你的那些苟且糾纏,從來都隻是交易,半分情分也無。你更不必與他比——我與他,是兩輩子的生死相托,是從黃泉路上拉回來的情義,豈是你能懂的?”
    “哦?師徒之間,生出這種情義……”韓林拖長了語調,眼底閃過抹暗芒,“倒真是驚世駭俗。”
    “那又如何?”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縱使天地不容,我也認了!”
    韓林望著他眼底那片隻為一人燃燒的光,低笑起來,笑聲裏裹著礁石的冷硬:“本座真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看看,瞧瞧裏麵是不是真的這般鐵板一塊,對本座半分波瀾也無。”
    “我的心,隻裝該裝的人。”淩言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一片冰封的平靜,“你不在其列。”
    “嗬嗬,無妨。”韓林站直身體,理了理被海風弄亂的衣襟,銀飾碰撞發出細碎的響,“本座活了百年,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大不了……”
    他的目光掃過淩言的衣襟:“多與你糾纏幾夜,總能焐熱這塊頑石。”
    晨霧徹底散了,天邊的暖黃漫過海麵,將礁石染成淡淡的金。韓林轉身,朝著寨子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走吧,陪本座用早膳。”
    他頓了頓,側過臉看淩言,眼底閃過抹勢在必得的笑:“別忘了,解咒的法子,還在本座嘴裏。”
    淩言僵在原地,指尖的幽藍靈力終是漸漸散去,化作點點光屑融入晨霧。海風卷著浪聲掠過耳畔,他望著韓林挺拔的背影,忽然覺得喉嚨發緊——這場以情義為籌碼的博弈,他終究還是輸了半分先機。
    最終,他還是邁開了腳步,踩在潮濕的礁石上,留下一串淺淺的腳印。
    鼓樓裏的煙火氣混著海風的潮,在晨光裏漫成一片暖。長桌案上擺滿了陶碗,酸筍的鮮、辣椒的烈、糯米的香纏在一起,寨民們圍坐說笑,銀飾碰撞的叮咚聲此起彼伏。
    淩言跟著韓林走進來的時候,喧鬧聲明顯頓了頓。織錦的婦人停下手裏的活計,趕海回來的漢子直起身,連趴在桌邊啃糍粑的娃子都仰起頭,好奇地望著這兩個一前一後的身影——
    一個是昨晚像月亮般清冷的中原公子,一個是古寨來的溫潤祭師,怎麽看都不該走得這樣近。
    “阿糯哥,”阿吉端著個木托盤從灶間鑽出來,見了他們先是一愣,隨即笑開了,小虎牙在晨光裏閃了閃,“你什麽時候跟淩公子這麽熟啦?”
    他把托盤往桌上一放,裏麵的酸梅湯晃出細碎的光,“剛才我還去找你呢,阿爸說你早就出鼓樓了。”
    韓林已斂了礁石邊的戾氣,眉眼間又漾開那種溫潤的笑,耳墜上的銀鈴隨著轉頭的動作輕響:“方才在海邊恰巧碰到淩公子。”
    他側過臉,眸裏映著長案上的燭火,語氣自然得像說今日天氣,“便一同過來了。是吧,淩公子?”
    淩言沒抬頭,指尖攥著腰間的玉佩,指腹深深嵌進玉紋裏。他能感覺到滿屋子的目光都落在背上,像細密的針,刺得人發緊。
    “嚐嚐?”韓林遞過來一雙竹筷,“這道酸湯魚,是寨裏阿婆的手藝,用酸筍吊了整夜的湯,別有風味。”
    淩言的指尖沒動,聲音壓得很低,帶著未散的冷:“我不吃辣。”
    “哦?”韓林恍然一笑,轉頭衝阿吉喊,“阿吉,你讓灶上再做些不辣的,蒸點糯米糍粑,再燉個椰子盅。”
    “哎!好嘞!”阿吉爽快地應著,又看了眼淩言緊繃的側臉,撓了撓頭,轉身鑽進灶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