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9章 儋耳行(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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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林的指尖在玄色衣袍的銀扣上輕輕摩挲,他看著淩言緊繃的脊背,忽然低笑出聲,聲音裏裹著篤定的涼:“那本座就更確定了,你不敢與本座拚命。”
他往前半步,海風卷著兩人的衣袂纏在一起,像解不開的結:“你會拚盡全力保他,畢竟逆命術一個紅塵隻可施展一次。他若死了,便是魂飛魄散,再無輪回——你能為他裂魂改命,換他重活一世,自然不會讓他走到那一步,是吧?”
最後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紮在淩言最軟的地方。他猛地轉頭:“你到底想怎樣?就為了逼我跟你拜這可笑的海神?”
他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對這儀式的不屑:“你也是玄門出身,該知道這些虛無縹緲的信仰都是假的!海神?不過是世人自欺欺人的念想罷了!”
“嗬嗬……”韓林挑眉,“你又沒親眼瞧過,怎知是假的?”他抬手指向祭船中央那尊黑木海神像,神像眼嵌珍珠,在浪濤聲裏仿佛真有了呼吸,“古寨供奉海神千年,潮汐從不誤時。”
“我沒興趣知道你這些破信仰!”淩言的聲音發顫,既有憤怒,也有難以言說的恐慌——他怕韓林真的用海神祭做些什麽,更怕自己掙脫不得。
“可你是新娘子啊。新娘子不上船觀禮,誰來當這祭典的見證?”
“你!”淩言猛地後退,腳踝的銀鏈撞在礁石上,發出刺耳的響,“我與蘇燼早就拜堂成親過!三書六禮,天地為證,我怎麽可能與你行這荒唐事!”
這話像耗盡了他所有力氣,說完時,連呼吸都帶著顫。他望著韓林,眼底的抗拒幾乎要溢出來,像被逼到懸崖邊的獸,連最後的嘶吼都帶著絕望。
“嗬嗬……拜堂成親?”韓林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笑得更歡了,“又不是結了什麽魂契,不過是俗世的儀式罷了。再拜一次,又如何?”
他抬手,指尖輕輕劃過淩言頸間的銀鳳項圈:“何況……你昨夜在礁石上,可不是這副貞烈模樣。”
“你閉嘴!”淩言的臉瞬間漲紅,又褪成慘白,他攥著裙擺的手用力到發顫,水紅色的鮫綃被捏出深深的褶子,幾乎要被撕裂。
祭船的號角第三次響起,比前兩次更急,像在催命。韓林直起身,玄色衣袍在風裏舒展,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壓:“船要開了。”
他看了眼跳板盡頭的祭船,又回頭看向淩言,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多了幾分不容錯辨的強硬,“要麽自己走上去,要麽……我抱你上去。”
海風卷著浪濤聲拍過來,打濕了淩言的裙擺。他望著祭船上那尊黑木海神像,指尖的力氣一點點散去。
終究,還是逃不掉。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光已沉得像深海。沒有再說話,隻是赤著腳,一步步踏上那晃動的跳板。
韓林看著他的背影,抬腿跟上。跳板在兩人腳下輕輕晃,像架在屈辱與求生之間的橋,一頭連著海,一頭連著看不見的深淵。
祭船隨著浪濤輕輕晃,甲板上的黑木海神像在晨光裏投下森然的影。韓林站在神像前,忽然側過身:“跪下。”
淩言猛地抬頭,鳳眸裏翻湧著驚怒:“我不跪。”他挺直脊背,赤著的腳死死釘在木板上,“你的破神,我憑什麽要祭拜?”
“誰說讓你祭拜了?”韓林低笑,指尖把玩著那柄剛出鞘的青銅匕首,刃口在光裏閃著寒芒,“這是入我古寨祭師門的禮儀。”
“誰要入你門!”淩言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破音的顫抖,“韓林,你別得寸進尺!”
“嗬嗬……由不得你。”韓林緩步走向他,匕首在指尖轉了個圈,“這船你既然上了,哪能輕易離開?”他停在淩言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眼底的戲謔淡了,隻剩不容置喙的強硬。
“你到底想做什麽?”淩言攥緊拳頭,指節泛白,指縫裏幾乎要滲出血來——他不怕韓林對自己怎樣,卻怕他話裏藏著的刀,每一把都指向蘇燼。
韓林忽然笑了,抬手將匕首抵在自己掌心,稍一用力,血珠便順著刃口滾下來,滴在甲板上,洇開一小片暗紅。
“結契。”他輕描淡寫地說,仿佛在說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你!”淩言瞳孔驟縮,像被這兩個字燙到般後退半步,“做夢!”
“嗬嗬……隨你。”韓林不以為意地晃了晃流血的手掌,血珠滴落在海神像前的青銅盤裏,發出細碎的響,“隻是別怪我沒提醒你,契血若是單方麵成了死契……”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像毒蛇般纏上淩言的臉:“到時候,反噬可不會落在你身上。”
“死契的反噬,向來會尋最親近的人。”韓林的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字字誅心,“你說,若是這反噬落在你那狐狸身上……他受這死契的煞氣衝擊,會成什麽樣?”
“你……”淩言的臉色瞬間褪盡血色,連唇都白得像紙,他死死盯著韓林掌心的血,那抹紅在他眼裏比任何厲鬼都要可怖,“韓林,你卑鄙!”
“卑鄙?”韓林笑得更歡,將流血的手掌按在海神像底座的凹槽裏,那凹槽裏刻著繁複的血色咒紋,遇血便亮起妖異的光,“寶貝,比起你為了那狐狸裂魂改命,我這點手段,算得了什麽?”
他抬眼看向淩言,匕首扔在甲板上,發出“當啷”一聲脆響:“結不結隨你。”咒紋的紅光映在他眼底,像燃著的鬼火,“這契可是有時間的,一旦見血,半個時辰內必須雙方血契相融,否則……就成了死契。”
海風卷著浪濤拍在船舷上,濺起的水花打濕了淩言的裙擺。
攥緊的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裏,血腥味混著鹹腥氣漫進鼻腔,淩言的喉間發緊,像堵著滾燙的沙。
看著韓林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眼底的憤怒一點點沉下去,漫上來的是蝕骨的無力。
甲板上的青銅盤裏,韓林的血正順著紋路往中央匯聚,發出細微的嗡鳴,像在倒數著那半個時辰的死限。
淩言望著青銅盤裏那圈逐漸亮起的血色咒紋,喉結滾動了兩下。海風卷著浪濤聲撞在船舷上,像在替他數著剩下的時辰。他閉了閉眼,彎腰拾起甲板上的匕首。
刃口劃過掌心的瞬間,刺痛沿著手臂竄上來,血珠爭先恐後地湧出來。他沒看韓林,徑直將流血的手掌按在海神像底座的凹槽旁——那裏,韓林的血正順著咒紋蜿蜒,像在等他的血來匯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