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8章 儋耳行(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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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言!”蘇燼的聲音裏淬著慌,金色瞳仁因極致的擔憂泛起紅。他看著淩言跪在碎石裏咳血的模樣,狐尾都在微微發顫。
    淩言卻猛地撐著地麵踉蹌站起,月白的衣襟沾滿血汙,鳳眸裏燃著破釜沉舟的火。他抬頭望向高空的韓林,聲音嘶啞卻字字清晰:“別管我……殺了他!”
    “嗬嗬……”韓林低笑起來,捂著傷口的手指微微收緊,“寶貝這是要與我殉情?”他目光掃過蘇燼緊繃的側臉,語氣裏的惡意幾乎要溢出來,“拉你一起死,倒也不錯。”
    淩言扯了扯唇角,血沫從齒間溢出,竟也帶出抹狠厲的笑:“好啊。”
    “哦?”韓林挑眉,玄色衣袍在風中獵獵作響,“那不如你們兩個一起上?”他抬手將鎖魂劍橫在身前,銀鏈再次繃起,“看看是你這受契印牽連的身子先撐不住,還是本座先被斬於劍下。”
    話音未落,淩言已抬手按向地麵的流霜劍。劍柄嗡鳴著回應,青光驟然暴漲,劍身泛起凜冽的寒芒。
    “流霜……粹靈!”他低喝一聲,靈力強行灌注劍身,原本瑩潤的劍體竟透出幾分血色——這是透支靈力的招式,以元嬰為引,催發劍魄最淩厲的一擊。
    青光與金色狐火瞬間匯合,朝著韓林猛撲而去。流霜劍的寒芒撕開銀鏈的防禦,蘇燼的狐爪刃緊隨其後,專攻韓林受傷的後心。
    三人在高空纏鬥,靈力碰撞的轟鳴震得海麵掀起巨浪,鹹腥的海風裏混著血味與靈力灼燒的焦糊氣。
    蘇燼剛熬過蠱毒,靈力本就虛浮,幾番硬拚後,氣息漸漸紊亂。韓林瞅準破綻,鎖魂劍銀鏈突然纏向蘇燼心口——那裏是天狐靈核所在。
    “小心!”淩言瞳孔驟縮,想也沒想便撲了過去。
    銀鏈尖端的倒刺狠狠紮進淩言的胸口,帶出一串滾燙的血珠。他像片被狂風撕扯的葉,猛地墜向地麵,流霜劍脫手飛出,插在碎石堆裏,劍身閃了閃,隨即消散回到淩言腕脈中。
    “阿言!”蘇燼目眥欲裂,不顧一切地俯衝下去。
    高空的韓林也愣住了。他看著那抹月白身影墜向地麵,胸口的血窟窿在陽光下刺目得緊。
    “你瘋了!”他失聲喊道,眼底的戲謔瞬間被驚惶取代——他算準了淩言會護著蘇燼,卻沒算到他會用自己的身子去擋。
    淩言摔在地上,劇烈的疼痛讓他蜷縮起來。胸口的傷口還在流血,更要命的是,元嬰在剛才強行粹靈又受重創後,竟開始劇烈震顫,仿佛隨時都會碎裂。他能感覺到神魂在一點點剝離,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元嬰要碎了!”韓林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蘇燼已撲到淩言身邊,顫抖著將他抱進懷裏。指尖觸到那溫熱的血,金色瞳仁裏的戾氣幾乎要化為實質,卻在看到淩言渙散的眼神時,硬生生壓了下去。
    韓林沒有再攻擊。他低頭看著地麵相擁的兩人,又瞥了眼插在不遠處的縛魄劍。沉默片刻,他忽然開口,聲音竟有些發悶:“你們走吧。”
    蘇燼猛地抬頭,眼裏滿是警惕。
    “把那劍給他拿著。”韓林別過臉,不去看淩言蒼白的臉,“神武能蘊養靈氣,讓他慢慢養……或許還能保住元嬰。”
    “韓林,我與你不死不休!”蘇燼的聲音像從牙縫裏擠出來,小心翼翼地將淩言抱得更緊。
    “別他媽廢話了。”韓林從袖中扔出個小玉瓶,砸在蘇燼腳邊,“把這個給他吃了,能暫時穩固靈氣。下次……可沒這麽好的運氣讓你們逃。”
    “下次你也別想再用這些卑鄙手段牽製他。”
    “嗬,廢物。”韓林嗤笑一聲,語氣卻軟了些,“你連本座留在他體內的餘蠱都沒察覺,也敢大言不慚?”
    他目光落在蘇燼懷裏淩言微弱起伏的胸口,聲音冷了幾分,“若不是留著你的命逗弄他,你以為你還能活到現在?你靈核養著那隻崽子,靈力虧空,還有餘力拚命?”
    蘇燼抱著淩言站起身,金色瞳仁裏的怒意幾乎要凝成實質:“我現在是沒精力對付你,兩個月後,自會連本帶利討回來!”
    “本座等你。”韓林扯了扯唇角,目光又落回那柄縛魄劍上,“劍給他拿著。”
    “他不需要你的東西!”
    “你想讓他元嬰碎了?”韓林的聲音陡然轉厲,“神武不是凡俗神兵,能蘊靈澤,這點你該比誰都清楚。”
    蘇燼動作一僵。看著懷裏氣息奄奄的淩言,終究還是彎腰撿起了那柄縛魄劍,塞進淩言虛握的手裏。
    海風卷起三人的衣袍,帶著血腥味與未盡的殺意。蘇燼抱著淩言轉身,一步步走向碼頭,衣袍下擺拖過血跡,在青石板上留下長長的紅痕。
    韓林站在高空,看著那兩道漸行漸遠的身影,直到消失在碼頭的船影裏,才緩緩垂下眼。
    胸口的傷口還在流血,可心裏那處說不清道不明的空落,卻比傷口更痛。他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跡,指尖觸到一片冰涼——原來,他也會有失算的時候。
    韓林落在鼓樓殘垣上,玄色衣袍沾滿血汙,被海風掀得獵獵作響。他抬手按住胸口的傷口,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在鎖魂劍的銀鏈上,順著鏈環的咒紋蜿蜒,像串燒紅的淚。
    “嗬。本座這是瘋了?”
    百年修行,見慣了玄界的爾虞我詐,踏過屍山血海,從沒人能讓他亂了心神。那些求而不得的仙門聖女、趨炎附勢的妖界公主,他向來是玩膩了便丟,何曾有過片刻惦記?
    可淩言……
    第一次在黔中郡見他,白衫仗劍,眉目清冽,像株在雪地裏拔節的竹,帶著刺人的傲。那時隻覺得有趣,想把那身傲骨折了,看他低頭求饒的模樣。
    後來呢?
    看他為了護著那兩個徒弟,寧願劍指自己心口,看他被契印折磨得蜷縮,眼底卻燃著不滅的恨,看他撲向蘇燼身前擋銀鏈時,月白的衣袍被血浸透,像朵驟然凋零的玉蘭花……
    心口那處空落忽然炸開,疼得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喉頭湧上的腥甜混著自嘲——
    玩也玩過了,羞辱也羞辱了,他對本座隻有恨,恨不得食髓剜骨,有什麽好惦記的?
    可方才淩言墜向地麵時,本座分明感覺到神魂契印在劇烈震顫,像要跟著那抹身影一起碎掉。那不是契約反噬的痛,是從心底剜下來的疼。
    “錯覺……”他咬著牙,用鎖魂劍撐著地麵站直,“不過是百年寂寞,錯把逗弄當回事了。”
    他轉頭看向海麵,那艘載著淩言和蘇燼的船已縮成個小黑點,正被浪濤推著往天際線飄。陽光落在船帆上,泛著刺目的光,像根針,紮得他眼仁發疼。
    神武能蘊靈澤……本座說這話時,聲音是不是太急了?急得像在求著對方接受。
    韓林猛地抬手,一掌拍在身旁的斷柱上。青石碎裂的脆響裏,他眼底翻湧著暴戾與茫然。
    “喜歡?”他嗤笑,笑聲比海風還冷,“本座會喜歡一個恨不得殺了我的人?”
    可腦海裏偏要浮現淩言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