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5章 玄門暗湧(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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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指尖輕輕撫過淩言蹙過的眉峰,那處肌膚細膩,卻因連日的驚懼泛著不正常的涼。
    “即便你真成了廢人,我又怎會離開你?”喉間滾出的氣音混著歎息,“我愛的從始至終都是你這個人。不是你天下第一陣法宗師的名頭,也不是青鸞劍尊的赫赫威名。”
    “是你那雙曾映過山河、如今卻盛著淚光的鳳眸,是你蹙眉訓斥旁人時的凜厲,是你偶爾展顏時,頰邊那兩抹淺淺的梨渦……”
    “是你藏在冷硬外殼下的溫柔心……從來都不是那些虛頭銜。”
    話音落時,懷中人忽然輕輕動了動,攥著他臂彎的手收得更緊,指節泛白如霜,卻不再是全然的抗拒,反倒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依賴。蘇燼心頭一軟,將人抱得更穩些。
    夜至寅時,海風忽然滯了滯。
    蘇燼的睫毛猛地顫了顫。
    那氣息極淡,像融進墨色裏的一縷青煙,若不是他靈覺異於常人,幾乎要被海浪聲蓋過去。他垂眸看了眼懷中安穩睡著的人,淩言的唇角微微抿著,像是在做什麽溫順的夢。
    蘇燼緩緩將他放平在榻上,替他掖好被角,起身時,指尖最後拂過淩言的鬢角,那裏的發絲還帶著潮氣。
    艙外大廳裏,霍念歪著頭趴在矮榻邊,腦袋枕著雲風禾的膝頭,睡得正沉,龍城劍的穗子垂在地上,隨著船身輕晃微微擺動。雲風禾支著下頜,眼簾半闔,似醒非醒。
    蘇燼沒驚動他們,悄無聲息地推開了艙門。
    夜海如墨,殘月被烏雲啃得隻剩半闕,腥鹹的風卷著浪沫撲麵而來。他抬手結印,淡金色的結界如薄紗籠住船身,靈力波動壓得極低,恰好能隔絕內外聲息。
    “出來吧。”蘇燼望著遠處翻湧的黑海,聲音冷得像淬了冰。
    陰影裏傳來一聲輕笑,玄色衣袍如展開的夜蝶,韓林負手立在船舷邊,骨戒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他斜睨著蘇燼,眼底的邪氣比浪濤更洶湧:“小狐狸的鼻子還是這麽靈。”
    蘇燼轉過身,方才對著淩言的溫柔全然斂去,茶色眸子褪成剔透的金,豎瞳如刀:“你還敢來。真當我不敢動你?”
    “嗬,”韓林嗤笑,“同生契還在,你動我試試?他若因你我相鬥靈力震蕩而醒,再嘔出幾口血來……”
    蘇燼的指尖猛地收緊,噬魂刀嗡鳴,幽藍的戾氣幾乎要衝破禁製。
    “怎麽?”韓林向前一步,玄色衣袍掃過船板的積水,“被我說中了?那日在苗寨,本座把他壓在礁石上時,他可比現在乖多了。”
    他刻意壓低聲音,語氣裏的狎昵像毒蛇的信子,舔過空氣:“你說,他會不會更懷念在本座身下的滋味?要不咱們探討探討,怎麽弄他,他會更爽?哪個姿勢他更喜歡啊……”
    “閉嘴!”蘇燼猛地抬手,噬魂刀應召出,幽藍刀身映著殘月,殺氣直逼韓林麵門,“你再敢辱他一句,我不介意現在便與你同歸於盡!”
    刀風掀起韓林的衣袍,他卻半步未退,反而笑得更邪:“嘖,急了?”
    “你連他被本座睡過都忍了,怎麽幾句話倒忍不了了?”韓林偏頭避開刀鋒,指尖輕輕點在刀身,“別動氣啊,靈力暴動驚醒了他,若是見到本座站在這兒……”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會不會開心得當場嘔血?”
    蘇燼的刀頓在半空,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韓林說得對,他不能動,至少不能在這裏動。艙內的人經不起任何驚擾。
    韓林見他收了殺氣,才慢悠悠收回手,理了理被刀風掃亂的衣襟:“本座來,是看看他死了沒有。”
    他瞥了眼艙門的方向,語氣忽然轉冷:“你會不會拿本座的劍給他?畢竟那神武靈力精純,用來溫養他那半碎的元嬰,再好不過。”
    “他若天天用著本座的神武做本命武器,日夜與它相融……想想都覺得有趣。”
    “你做夢!”蘇燼的聲音像從齒縫裏擠出來,“他便是修為盡廢,也絕不會碰你的東西!”
    “那可未必。”韓林挑眉,“等他走投無路時,你看他要不要。”他話鋒一轉,忽然湊近幾步,“說正事。鎮虛門要出事了。”
    蘇燼的瞳孔驟然收縮:“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韓林望著被烏雲吞噬的殘月,聲音輕得像歎息,“他的好師弟,淩羲,得知他被本座……嗬,羞愧難當,已是暴怒。”
    他側過臉,金色的瞳仁在暗夜裏亮得驚人:“四日後,是他生辰吧?”
    蘇燼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墜入了黑海深處。淩羲的性子他自是知道,偏執瘋魔,淩言是他惦記了十年的人,幾次三番沒有得手,反而先被韓林……
    “淩羲要做什麽?”
    韓林笑了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鎮虛門的陣法與他神魂相牽,你說呢?”他拍了拍蘇燼的肩,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不想他死在生辰那天,便乖乖與本座合作。”
    “合作?”蘇燼甩開他的手,眼底滿是嫌惡,“與你?”
    “不然呢?”韓林攤開手,“憑你和那兩個毛頭小子,攔得住淩霄閣的雷霆之怒?攔得住萬妖窟破界的戾氣?”
    他轉身望向東方,那裏的海平麵已泛起極淡的魚肚白:“三日後,鎮虛門見。你若想清楚了,便帶著他在藏書閣等我。”
    話音落時,玄色衣袍已化作一道流光,沒入翻湧的黑海深處,隻餘下一句輕飄飄的話,被海風卷著送到耳邊:
    “別遲到啊,小狐狸。誤了時辰,他的生辰,可就真成祭日了。”
    蘇燼立在船舷邊,握著噬魂刀的手青筋暴起,幽藍的刀身映出他眼底翻湧的怒意與掙紮。海風吹散了韓林的氣息,卻吹不散那句帶著詛咒的警告。
    生辰……
    他猛地轉身回艙,步履間已帶了決絕。艙內,淩言仍在安睡,月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像一層易碎的釉。
    蘇燼走到榻邊,俯身輕輕吻了吻他的眉心,聲音低得隻有自己能聽見:“阿言,別怕。這次,我絕不會再讓你有事。”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船身輕輕晃了晃,已近東麓海岸。
    天光破開雲層時,東麓海岸的晨霧正濃。蘇燼抱著淩言踏劍而行,星霜劍的清輝裹著淡藍色靈力,將淩言裹在其中,隔絕了晨間的涼意。
    霍念與雲風禾緊隨其後,龍城劍與雲紋扇的靈光交疊,在霧中拖出兩道淺淡的光軌。
    淩言靠在蘇燼懷裏,眼皮沉得像墜了鉛。昨夜的夢魘還殘留在神識裏,韓林的笑語、骨戒的冷意、藤蔓枯黑的氣息……一一閃過,卻被懷中人掌心的溫度熨帖得漸漸模糊。
    他睫毛顫了顫,終是沒睜眼,隻將臉往蘇燼頸窩埋得更深些,那裏的沉水香混著靈力的暖,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實感。
    行至八寶鎮上空時,霍念禦劍放慢了速度,回頭看向蘇燼:“蘇燼,要不要在鎮上歇腳吃點東西?師尊怕是也餓了。”
    蘇燼垂眸看了眼懷中的人,淩言的唇色依舊泛白,指尖搭在他衣襟上,微微蜷著。他輕點了點頭,流霜劍緩緩落向鎮口那處熟悉的酒樓——
    “聚仙樓”的幌子正迎著晨光輕晃,簷角銅鈴被風拂得叮當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