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1章 玄門暗湧(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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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林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偏執淡了些,隻剩一片沉鬱。“算了。”他擺了擺手,“你不想要,便作罷。”
    他轉身往殿外走,“明日本座會去鎮虛門,幫你擋淩霄閣的蝕骨瘴。”他頓了頓,聲音低得像歎息,“至於你的元嬰……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跨出殿門,玄色的背影沒入外麵的陰翳裏,竟顯得有些倉促。
    走到門口時,他忽然停住,側頭對淵道:“淵,送他回去。”
    淵愣了一下,忙應道:“哦,好。”
    等韓林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回廊盡頭,淵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仍僵坐在案前的淩言——
    白衣青年低著頭,長發遮住了臉,隻有肩膀還在微微顫抖,地上那塊裂了縫的養魂玉,在暖玉的光裏泛著淒清的白。
    淵歎了口氣,走上前,撿起那塊玉,遞過去:“那個……淩公子,我哥他……他就是嘴笨,心不壞的。”
    淩言沒接,也沒說話,隻是抬手抹了把臉,將淚痕拭去,再抬頭時,眼底的淚已收了,隻剩一片冰封的冷。
    “不必了。”他站起身,月白的衣袍在暖玉地麵上拖出輕響,“我自己能走。”
    說完,轉身往殿外走,脊背挺得筆直,像株被暴雨打過的蘭草,看著脆弱,卻沒斷了根。
    淵看著他的背影,又望了望韓林離去的方向,撓了撓頭,把那塊裂玉塞進袖袋裏,快步跟了上去。
    這倆人啊……真是上輩子的債,這輩子來折騰了。
    淵踏著回廊的陰影回到殿內時,韓林還維持著方才的姿勢——支著額頭坐在案前,玄色袖擺垂落,遮住了半隻攥緊的手。
    殿頂的幽火明明滅滅,映得他側臉的輪廓忽明忽暗,倒比忘川渡的瘴氣更添了幾分沉鬱。
    “哥。”淵放輕腳步走近,將沾了些塵土的靴底在階上蹭了蹭,“送回去了。”
    韓林沒抬頭,指尖在案上無意識地劃著,聲音悶在臂彎裏:“嗯。”
    “我把他送到聽雪崖山下才走的,”淵撓了撓頭,從袖袋裏摸出塊幹淨的帕子擦了擦手,“那玉……我趁他沒注意,偷偷塞他袖子裏了。瞧見了又得扔,白費功夫。”
    韓林的指尖頓了頓,喉結滾了滾,沒接話。
    淵看他這副模樣,歎了口氣,索性拉了把椅子坐下,也不管韓林是不是要發作:“我說句你別生氣啊——你這樣……他怎麽會喜歡你?”
    “隻會更恨你。”他掰著手指,語氣像在數落個不懂事的孩子,“你把他逼得太狠了,又是屠門又是威脅,換誰能受得住?”
    韓林終於抬眼,鳳眸裏凝著層冷霜:“他恨不恨,與本座何幹?”
    淵嗤笑一聲,往前湊了湊,“你要是隻圖玩玩,那早該膩了。可你呢?抓著不放,又是尋養魂玉又是硬留著過生辰,現在倒說與你何幹?”
    他指著案上冷透的酒菜:“你想陪他過生辰,偏要說那些剜心的話。他心裏裝著蘇燼,被你強扣在這兒,能心平氣和坐著才怪!”
    “你再教我做事?”韓林的聲音陡然冷了幾分,指尖猛地叩在案上,發出“咚”的一聲。
    “我教你做事做什麽?”淵也來了脾氣,拍著大腿站起來,“咱倆認識百年,你當我樂意管這閑賬?可你自己心裏舒坦嗎?”
    他指著韓林的胸口,語氣又急又沉:“明明是想讓人家高興,結果呢?拿著刀子一刀刀往人心裏捅,他能不恨你?你夜裏摸著共生契的印記時,就沒覺得那地方燒得慌?”
    “夠了!”韓林猛地起身,衣袍帶起的風掀翻了案上的空酒盞,青瓷碎裂的脆響在殿內炸開,“出去!”
    淵看著他眼底翻湧的戾氣,終是泄了氣,擺了擺手:“行行行,我出去。”他退到門口,又回頭,聲音軟了些,“明天你去鎮虛門,自己小心點。那玉裂了道縫,溫養元嬰的效果肯定打了折扣,用不用我去忘川渡再尋尋別的?”
    韓林背對著他,肩膀繃得筆直,半響才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隨便!”
    “嘖,行了,知道了。”淵歎了口氣,轉身帶上門,回廊的風聲瞬間被隔絕在外。
    殿內重歸死寂。韓林緩緩轉過身,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片,又低頭摸向心口——那裏的共生契印記正隱隱發燙,像淩言方才落在碗沿的淚,燙得他指尖發麻。
    他彎腰撿起塊最大的瓷片,指腹被鋒利的邊緣劃破,滲出血珠,卻渾然不覺。
    幽火的光落在他臉上,映出眼底藏不住的澀。
    是啊,他心裏舒坦嗎?
    方才看著淩言掉淚時,那共生契的灼痛,幾乎要把他的元嬰都燒穿了。
    淩言推開若雪閣的門時,指節還在發顫。廊下的風卷著崖底的寒氣灌進來,他反手帶上門,動作重得帶起一陣悶響。
    發間的銀鈴被他一把扯下,狠狠擲在青磚地上,“叮鈴”一聲脆響,滾到牆角,撞在花盆邊才停下。
    蘇燼猛地從桌邊抬起頭,眼底的紅血絲還沒褪盡,桌上的菜用青瓷罩蓋著,氤氳的白氣從縫隙裏鑽出來,在燭火裏凝成細碎的光。
    他顯然等了很久,袖口沾著點灶間的煙灰,見淩言進來,慌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響:“阿言……你……沒事吧?”
    淩言背對著他站了片刻,直到胸口的起伏平複些,才緩緩轉過身。月白外袍的係帶鬆垮地垂著,領口被罡風吹得有些皺,他避開蘇燼的目光:“沒有!什麽也沒發生,別擔心了。”
    蘇燼的目光卻落在他手腕上——那裏有圈淡紅的印子,像被什麽攥過,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刺眼。
    他喉間發緊,想問什麽,終究隻是抿了抿唇,伸手掀開青瓷罩,熱氣騰地湧上來,帶著熟悉的香氣:“吃飯吧,菜……菜一直溫著。”
    是淩言愛吃的鬆鼠鱖魚,糖醋汁裹著金黃的魚塊,旁邊擺著清炒的蘭筍,還有一碗燉得濃白的骨湯,都是他拿手的菜式。
    從前每次生辰,蘇燼總要在小廚房忙上大半天,淩言就靠在門框上看,看他笨手笨腳地調糖醋汁,看他被熱油濺到指尖時齜牙咧嘴,那時的煙火氣,暖得能焐熱聽雪崖的寒冬。
    可此刻,淩言望著那些熟悉的菜,卻遲遲沒有動筷子。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映出一片空茫,指尖搭在玉箸上,竟有些發僵。
    “怎麽了?”蘇燼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聲音放得更輕,“不喜歡?我再去做些別的,你想吃……”
    “沒有。”淩言打斷他,終於拿起筷子,卻隻是輕輕撥了撥碗裏的米飯,“隻是……坐在這裏,感覺像夢。”
    像夢。
    白日裏被韓林攥著手腕踏劍騰空的窒息感,忘川渡灰霧裏冷得刺骨的風,還有韓林那句帶著戲謔的“在本座身下”,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在腦子裏。
    而此刻的燭火、飯菜香,還有對麵蘇燼擔憂的眼神,卻溫柔得不像話,像另一個世界的幻影,輕輕一碰就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