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玄門暗湧(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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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燼捏著字條,指節泛白。
    怪不得淩言剛回來時,第一句話便是“什麽也沒發生”。他是急著告訴自己,韓林沒碰他,沒做那些難堪的事……而以淩言的性子,定然是不肯要這玉的,甚至可能像字條說的那樣,摔了它。
    這玉,是被人偷偷塞進他袖中的。
    望著榻上沉睡的淩言,他的眉頭還微微蹙著,像是在夢裏也不得安穩。蘇燼的指尖劃過玉上的裂痕,心頭五味雜陳。韓林的心思,他看不懂,也不想懂。但這玉……確實能溫養元嬰。
    他將玉重新塞進淩言的袖中,又掖了掖被角,才轉身回到案邊。桌上的菜真的涼透了,酒壺也空了,隻剩燭火在風裏輕輕晃,映著滿室寂靜。
    蘇燼拿起自己那杯沒喝完的酒,仰頭飲盡。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住心口的澀。
    昆侖秘境……他其實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可他不能說。
    他隻能握著那點渺茫的希望,騙淩言,也騙自己。
    至少,要讓他撐到鎮虛門安穩下來。
    至少,不能讓他像方才那樣,說出“我可以去死嗎”這樣的話。
    天快亮時,燭火終於燃盡了最後一寸,案上的光暈陡然暗下去,隻剩窗外漫進來的月光,在地上鋪成一片冷霜。
    蘇燼起身走到榻邊,淩言還沒醒,眉頭卻蹙得更緊了,像是在夢裏被什麽纏住,指尖無意識地抓著錦被,指節泛白。
    蘇燼伸手,輕輕將他蹙著的眉撫平,掌心觸到他微涼的皮膚,心裏像被什麽東西堵著,悶得發慌。
    想起字條上的話——“他隻是想幫你,沒有惡意”。
    惡意嗎?韓林的所作所為,哪一樣不是剜心的惡意?可這養魂玉,這明知蝕骨瘴凶險仍要去擋的承諾,又算什麽?
    蘇燼不懂。他隻知道,淩言手腕上的紅痕,睡夢中蹙著的眉,還有那句“我可以去死嗎”,都是韓林刻下的傷。
    窗外的風聲漸漸變了,不再是夜裏的嗚咽,而是帶著點尖銳的利,像刀劍出鞘前的輕鳴。
    蘇燼抬頭望出去,聽雪崖的雲海不知何時散了,遠處的天際泛起一抹極淡的青,像被墨染過的宣紙,正一點點透出光來。
    快了。
    淩霄閣的人,該來了。
    他低頭看了看淩言,伸手將他袖中那枚裂玉往裏塞了塞,指尖碰到玉上的裂痕,涼得刺骨。這玉雖裂了,總比沒有好,至少能讓淩言的元嬰少受些蝕骨瘴的衝擊。
    韓林說會幫忙擋。
    蘇燼捏了捏拳,指節泛白。他信不過韓林,可此刻,卻隻能寄望於那個魔頭真能說到做到。
    淩言似乎被他的動作驚動了,睫毛顫了顫,嘴裏模糊地吐出幾個字,像是在喊誰的名字,聲音輕得像歎息。
    蘇燼湊近了些,才聽清那是“阿燼”。
    他的心猛地一軟,俯身在淩言耳邊,聲音輕得像霧:“我在。睡吧,等你醒了,一切都會好的。”
    其實他也不知道會不會好。淩霄閣的蝕骨瘴有多烈,韓林的話能不能信,昆侖秘境的殘卷是否真的存在……他什麽都不知道。
    可他必須這麽說。
    就像淩言明知道可能是謊言,卻還是輕輕“嗯”了一聲,那樣的妥協,那樣的隱忍,讓蘇燼的心疼得快要裂開。
    天邊的青色越來越亮,終於,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越過聽雪崖的飛簷,落在淩言沉睡的臉上,給他蒼白的臉頰鍍上了一層淺金。
    蘇燼直起身,最後看了一眼榻上的人,轉身拿起牆角的噬魂刀。刀身在晨光裏泛著冷光,戾氣被他死死壓著,卻仍透出幾分決絕。
    他該去山門了。
    無論韓林會不會來,無論今日要麵對什麽,他都得守在那裏。守著鎮虛門,守著淩言醒來後還能看到的家。
    推開門時,山風卷著崖底的寒氣撲麵而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腥氣——那是蝕骨瘴的味道,已經很近了。
    蘇燼握緊了刀柄,脊背挺得筆直,一步步往山門走去。晨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青石板上,像一道不肯彎折的脊梁。
    榻上的淩言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眉頭又蹙了起來,指尖在錦被上輕輕動了動,像是在尋找什麽,最終卻隻是無力地垂下,陷入更深的沉睡裏。
    若雪閣裏,隻剩空了的酒壺,涼透的飯菜,和那枚藏在袖中、帶著裂痕的養魂玉,在寂靜裏,等著一場未知的風暴。
    山門前的青石板上,弟子們正手捏法訣,將一道道靈光打入地麵的陣眼。霍衍站在石階最高處,見蘇燼走來,沉聲問道:“梓晨,青鸞呢?”
    “師尊他還睡著。”蘇燼壓下眼底的澀,提步走上石階,“我想先在結界外再布幾層新陣,防止蝕骨瘴衝擊主陣。”
    “嗯。”霍衍點頭,望向遠處天際,那裏的黑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湧,“所有陣法弟子都到齊了,雲倉帶著念兒和風禾去萬妖窟結界那邊了,那邊是蝕骨瘴最可能滲透的缺口。”
    蘇燼攥緊噬魂刀,刀柄的寒意透過掌心滲進來。他忽然側頭,看向霍衍,聲音低得像被風刮過:“宗主……”
    “嗯?”霍衍轉頭看他。
    “今日我若死了……”蘇燼的目光落在聽雪崖的方向,那裏雲霧剛散,露出青灰色的簷角,“幫我照顧好他。”
    “你胡說什麽!”霍衍用折扇重重敲了下他的肩頭,聲音陡然拔高,“一個淩霄閣而已,還能掀了鎮虛門不成?當年你師尊一人一劍守山門,如今我們這麽多人,難道還擋不住?”
    蘇燼沒躲,任由扇骨落在肩上,隻望著那片黑壓壓的雲海,聲音發啞:“我是說萬一……萬一擋不住蝕骨瘴,我會碎了靈核,用最後的靈力保住鎮虛門的主陣。”
    “你這孩子!”霍衍氣得吹胡子瞪眼,卻又在看到他眼底的決絕時,語氣軟了下來,“鎮虛門弟子不是吃素的,你若出事,青鸞……能獨活嗎?”
    蘇燼喉間一哽,沒再說話。他躍上山頭,指尖凝起靈力,開始勾勒新的陣紋。金光在他掌心流轉,與地麵的陣眼相連,織成一張細密的光網,卻攔不住天際越來越近的腥氣。
    “呦……起這麽早布防?”
    一道懶淡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帶著慣有的戲謔。蘇燼猛地回頭,隻見韓林倚在不遠處的老槐樹下,玄色衣袍在風裏漾開,指尖轉著枚黑色的骨戒,眼底映著翻湧的黑雲,竟顯得幾分漫不經心。
    “嗬,你還真來了。”蘇燼的聲音冷下來,握著刀柄的手更緊了。
    韓林挑眉,直起身,幾步走到他身邊,目光掃過地上的陣紋,嗤笑一聲:“本座答應你的事,豈會食言?”
    “少廢話。”蘇燼側身擋在陣眼前,警惕地盯著他,“你要怎麽做?”
    韓林卻忽然傾身,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借你身體一用。”
    蘇燼瞳孔驟縮,猛地後退半步,噬魂刀瞬間出鞘,寒光直指韓林咽喉:“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韓林紋絲不動,甚至還伸手撥了下刀尖,“本座不想露麵,太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