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1章 玄門暗湧(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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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門被推開時,帶進來一陣夜風,卷著殿外幽冥花的冷香,也卷著廊下那點昏黃的光。
    淩言正跪坐在滿地狼藉裏,指尖還捏著半片被掐碎的血線藤,暗紅汁液凝在指腹。
    聽見聲響,他猛地抬頭,逆光裏,韓林的身影立在門口,玄色衣袍被風拂得微晃,像塊浸了墨的雲。
    “怎麽不點燈?”韓林的聲音裏帶著點沙啞,目光掃過殿內的昏黑,最終落在地上的淩言身上,“坐地上幹什麽?”
    淩言下意識將手往身後藏了藏,指尖的汁液蹭在衣袍上,留下道深色的痕。他別開臉:“與你無關。”
    “嗬嗬。”韓林低笑一聲,抬腳邁進來,反手帶上門,“哢嗒”一聲,將廊下的光徹底關在外麵。
    殿內頓時陷入更深的暗,隻剩兩人呼吸交纏的輕響,還有韓林身上散來的濃重血腥氣——不是魔域常見的腐臭,是帶著凜冽殺伐氣的血味。
    他沒點燈,就著窗外透進來的點點魔晶燈輝,踱步到淩言身邊,緩緩蹲下身。距離驟然拉近,那股血腥氣更濃了,混著他身上慣有的冷茶氣息,像柄剛飲過血的劍,壓得人呼吸一滯。
    “你受傷了?”淩言的話衝口而出,尾音還帶著點未察覺的緊。話剛落地,他便猛地閉上嘴,耳尖瞬間發燙——他關心韓林做什麽?簡直是魔怔了。
    韓林似乎沒聽出他語氣裏的別扭,隻低低地笑,胸腔的震動透過空氣傳過來,帶著點戲謔:“怎麽?誰惹你了?是這些東西礙了眼?”
    他目光掃過滿地散落的藥草,銀須、紫葉、黑石,在暗影裏閃著細碎的光。
    “與你無關。”
    “嘖……”韓林的指尖忽然搭上他的胳膊,帶著點薄繭的指腹擦過衣料,“你擔心本座?”
    “你想的可真多。”淩言猛地掙了掙,卻被他抓得更緊,“我擔心你把蘇燼弄傷。”
    韓林沒說話,隻忽然用力一拉。淩言猝不及防,身體往前一傾,整個人撞進他懷裏。冷茶氣息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胸口撞上肩骨,疼得他悶哼一聲。
    “那這些東西呢?”韓林的聲音就在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帶著點不容置疑的篤定,“他的神魂,似乎用不著這些外力的東西。”
    淩言的背僵得像塊石板,聽見他繼續道:“我可是聽慕寒說,你下午在黑市花了三十萬魔晶。”
    “誰花他錢了?”淩言猛地抬頭,鼻尖險些撞上他的下頜,“我付錢了!”
    “哦?”韓林低笑,指尖在他胳膊上輕輕摩挲,“承認了?就是給我買的……”
    “不是給你!”
    “哦……口是心非。”韓林的語氣裏滿是揶揄,他抬手,指尖拂過淩言散落在頰邊的碎發,“你昨日去的時候,可是說那地方看著心慌,怎麽今日敢去了?”
    “路過!”
    “哦……路過便路過吧。”韓林沒再追問,隻是低頭,目光在他臉上逡巡。暗夜裏,他的眸子亮得驚人,像盛著未熄的星火。
    殿內靜了片刻,隻有兩人交纏的呼吸,還有窗外偶爾飄落的幽冥花瓣聲。
    忽然,韓林低低地喚了聲:“阿言……”
    他抬手,輕輕捏起淩言的下顎,指腹的薄繭擦過皮膚,帶著點微涼的觸感。力道不重,卻不容掙脫,強迫他抬起臉,迎上自己的目光。
    “讓我瞧瞧你。”他的聲音放得很柔,像夜色裏化不開的墨,“一天沒見到了……”
    他頓了頓,茶色眸子裏翻湧著些淩言看不懂的情緒,有執拗,有貪戀,還有點不易察覺的脆弱。
    “本座……想你了。”
    最後幾個字,說得極輕,卻像顆石子投進淩言心湖,瞬間漾開圈圈漣漪。他的呼吸猛地一滯,撞進韓林眼底那片滾燙的星火裏,竟忘了掙紮。
    淩言的睫毛劇烈地顫了顫,像被風吹得發慌的蝶翼。韓林的指尖還停留在他下頜,那點微涼的觸感順著皮膚往骨血裏鑽,燙得他心尖發緊。
    偏殿裏的暗似乎更濃了些,窗外的魔晶燈輝透過窗欞斜斜切進來,恰好落在韓林的側臉。
    他眉峰微蹙,眸子裏的星火明明滅滅,方才那點戲謔早已散去,隻剩下攤開在淩言麵前的、近乎坦誠的脆弱。
    “今夜……”韓林的指尖輕輕摩挲著他的下頜線,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什麽,“陪我,好不好?”
    淩言的脊背瞬間繃得更緊,撞在韓林懷裏的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連帶著那點未散的血腥氣,都染上了幾分懇摯。
    他想斥罵“荒唐”,想推開這具屬於蘇燼卻盛著韓林魂魄的軀體,可喉嚨像被什麽堵住,隻發出細碎的氣音。
    韓林像是看穿了他的掙紮,又往前湊了湊,“明天就下修羅了。”他的聲音裹著夜色的涼,一點點漫進淩言耳中,“那地方不比沉淵城,底下埋著的怨魂能把人的神魂都啃噬幹淨。”
    他頓了頓,指尖滑下去,輕輕攥住淩言還沾著暗紅汁液的手。那點藥草的腥氣混著他掌心的薄繭,竟奇異地熨帖。
    “順利的話……”韓林的目光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語氣裏透著點不易察覺的期盼,“取到那東西,本座靈力一複,立刻就剝離神魂。到時候,蘇燼的身子完完整整還給他,本座……”
    他沒說“本座會怎樣”,隻是喉間滾過一聲極輕的笑,帶著點釋然,又有點說不清的澀。
    “不順利的話……”這句話像被夜風凍過,落進淩言耳裏時帶著冰碴,“這具身子,怕是要成我和他的囚籠了。這輩子,下輩子,都得這麽擠著……”
    淩言猛地抬頭,撞進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暗。那裏麵藏著的不是霸道,不是戲謔,是連韓林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
    怕永遠活在別人的軀殼裏,更怕……連這具軀殼都護不住身邊的人。
    他忽然想起下午慕寒說的“護短”,想起昨夜韓林擋在他身前時玄色衣袍翻飛的弧度,想起黑市攤位前自己鬼使神差買下的那些藥草。
    指尖的暗紅汁液早已幹涸,卻像烙在皮膚上的印,提醒著他那些被強行壓下去的動搖。
    “你……”淩言的聲音發顫,指尖無意識地反攥住韓林的手,“你明知道危險,還要去?”
    韓林低笑一聲,抬手揉了揉他的發頂:“不去,等著融魂麽?還是等著那些老東西看本座的笑話?”他頓了頓,目光軟下來,“再說,總得試試。”
    試試……為了能堂堂正正站在他麵前,而不是頂著另一張臉。
    淩言沒再說話,隻是垂眸看著兩人交握的手。蘇燼的手指節分明,虎口處有常年握劍留下的繭,此刻卻溫順地被他攥著,連力道都放得極輕。
    殿外的幽冥花又落了幾片,簌簌的聲響在寂靜裏格外清晰。
    “地上涼。”淩言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起來。”
    韓林一怔,隨即眼底爆發出亮得驚人的光,像星火燎原。他沒動,隻是盯著淩言的眼睛,仿佛怕這是幻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