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1章 玄門暗湧(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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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言沉默了。他不再掙紮,隻是任由韓林圈著,目光落在那些旋轉的氣流上,眼底掠過一絲複雜。原來方才那扇巨門後的宏偉,竟是用如此凶險鋪就的。
    銀芒結界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外麵罡風撞擊結界的嗡鳴,還有兩人近在咫尺的呼吸聲。
    韓林的手臂收得很緊,仿佛怕他隨時會掙脫,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他腰側的衣料,動作竟帶著點笨拙的小心翼翼。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淩言以為這沉默會一直持續下去時,韓林忽然開了口。
    “之前那些事……”他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斟酌詞句,平日裏的霸道與戲謔都斂去了,隻剩下難得的沉鬱,“是我對不住你。我用錯了方法。”
    淩言猛地一震,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倏地抬頭,撞進韓林垂眸看來的目光裏——
    那雙總是帶著嘲弄與戾氣的眼睛,此刻竟盛滿了他從未見過的複雜,有懊惱,有愧疚,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慌亂。
    這個人,是那個在修羅界說一不二、殺人如麻的帝君,是那個拿蘇燼的靈核威脅他、用最霸道的方式將他困在身邊的韓林。
    他驕傲得如同九天之上的孤月,便是錯了,也絕不會低頭。可此刻,他竟說“對不住”?
    “你……”淩言的聲音有些發緊,他張了張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聽見我跟淵說話了?”
    韓林的視線落在他微顫的睫毛上,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然後緩緩點頭。
    “聽見了。”
    三個字,說得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猛地砸進淩言的心湖。那些被他強行壓下去的委屈、憤怒,還有淵那句“他變了”,忽然在此刻交織在一起,攪得他心口一陣發悶。
    銀芒結界外,一道更大的氣流漩渦呼嘯而過,將遠處的一座小山卷得粉碎。
    結界內,兩人的呼吸卻仿佛在這一刻同步了,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張力,在這生死懸於一線的傳送途中,悄然蔓延。
    韓林的目光落在結界外翻滾的赤金氣流上,那裏有碎星劃過,像極了苗寨那晚被他攪得支離破碎的月光。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艱澀:“我以前以為,喜歡就是不擇手段。”
    “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不重要。”他喉結滾了滾,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將淩言往懷裏帶了帶,“隻要把你留在身邊,哪怕是綁著、逼著,也沒關係。”
    “但在苗寨,你滿是恨意的眼看著我時……那雙漂亮的眼睛,太冷了。”韓林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我心裏很難受,像被那劍捅了個窟窿。那不是我想要的。”
    他想讓淩言笑,想在聽雪崖看他煮茶時眉梢帶點暖意,想在晚香樓聽他跟霍念拌嘴時眼裏盛著光。而不是現在這樣,永遠劍拔弩張,永遠隔著血海深仇般的冷。
    “我隻是想讓你記住我。哪怕……哪怕是恨。可真當你恨起來,我又怕了。我想……我想你心裏能有一點我的位置。”
    結界外忽然傳來轟然巨響,一道暗紫色的閃電劈開氣流,照亮了韓林眼底的脆弱。他頓了頓,像是用盡了所有力氣,才把後麵的話說出來:“如果……如果此行我撐不住……”
    “我會用全部的靈力保住蘇燼的魂魄。”他看著淩言猛地抬起的眼,那裏有震驚,有憤怒,還有一絲他不敢細究的慌,“希望……我死後,你可以偶爾想起我。曾經有個人很笨……明明是喜歡,卻把一切搞得一團糟。”
    “你什麽意思?”淩言猛地掙了掙,這次韓林沒攔,他退開半寸,鳳眸裏翻湧著驚怒,“修羅界不是你的地盤嗎?你是修羅帝君,什麽會死?”
    韓林別開臉,望著結界外飛速掠過的黑色山脈,那裏刻著他當年鎮壓叛亂的圖騰,如今卻不知成了誰的勢力範圍。“沒什麽。”
    他扯了扯唇角,“若我沒被術法反噬,全盛時期自是不怕。但……”
    他指尖按了按自己的心口,那裏藏著未散的蝕魂散餘毒,還有神魂撕裂的隱痛:“我神魂受傷了。若能拿到那東西,自然沒事。若是拿不到……”
    他轉頭看淩言,眼底竟帶了點安撫的溫柔:“我會幫你把蘇燼要的另一件法器拿到,然後送你們出去。”
    “修羅界……”他忽然低笑一聲,笑聲裏裹著自嘲,“我被鎮壓百年,早就不是我說了算。當年的舊部反了一半,新冒出來的野心家更恨不得扒我的皮。仇人……挺多的。”
    “回去。”淩言忽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這東西不拿了。”
    他攥緊了韓林的衣袍:“你哪裏是來拿東西的?你是來送死的吧?”
    銀芒結界猛地晃了晃,像是被他的怒意震得不穩。韓林愣住了,望著淩言眼底,那裏有憤怒,有焦急,唯獨沒有了之前的冰冷。
    他忽然想笑,又想歎氣。
    原來這顆被他傷得千瘡百孔的心,還是會為他慌的。
    “晚了。”他抬手,替淩言拂去肩上沾的星屑,“已經快到了。”
    結界外的氣流漸漸變得濃稠,隱約能看見下方黑壓壓的城池輪廓,城牆上插著的修羅旗在煞氣中獵獵作響。那是他曾經的王座所在,如今卻成了龍潭虎穴。
    淩言看著那片越來越近的黑暗,指尖攥得更緊,喉間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恨韓林的霸道,恨他的強迫,恨他拿蘇燼威脅自己。
    可他更怕……怕這個人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把命丟在這片他曾統治過的土地上。
    結界外的風更狂了,帶著血腥氣,將兩人之間的沉默撕得粉碎。
    “現在回去。”淩言的聲音發顫,卻字字咬得清晰,他攥著韓林衣袍的手更緊了,指節泛白得像要嵌進布料裏,“我不催你從蘇燼身體裏快點出去了,你養好了再說。”
    他抬眼,鳳眸裏還凝著未散的怒,卻摻了點連自己都沒察覺的軟:“兩輩子了,我都等過來了,不差這幾天。蘇燼我等得起,你……也養得起。”
    韓林的呼吸猛地一頓,像是被什麽燙了下。兩輩子?他竟不知道,淩言為蘇燼等了這麽久。可這話裏的後半句,分明把他也裹了進去。
    “別忘了,”淩言忽然低頭,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腕處,那裏隱有紅光流轉,“我們之間還有共生契。你死了,我也活不成。”
    韓林愣住了,隨即低低地笑起來,笑聲裏卻沒半分戲謔,隻剩點說不清的澀:“嗬嗬,傻瓜。”他抬手,指尖想去碰那印記,“這契我能解開,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