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7章 玄門暗湧(七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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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傳來工匠搬石料的號子聲,玄甲暗衛正指揮著魔兵清理斷壁,叮叮當當的敲擊聲混著風裏的血腥氣,竟奇異地生出幾分煙火氣。
    “當年建這殿時,”韓林忽然開口,目光落在殘破的穹頂,“淵非要在梁上刻滿魔族符咒,說能鎮邪。我嫌醜,跟他打了一架,最後各讓一步,隻在廊柱上刻了半圈。”
    淩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幾根未塌的廊柱上,一半是修羅圖騰,一半是扭曲的魔族符文,倒像兩個頑童賭氣的手筆。
    “他那時,毛都沒長齊,偏要充大哥。”韓林低笑,“現在倒成了魔尊,整天惦記著燉廚子。”
    淩言想起淵捧著“腐心菇”湯時的得意樣,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又飛快壓下去,板著臉道:“物以類聚。”
    韓林轉頭看他,眼底的光亮得像淬了金:“那你呢?你跟我待在一起,算哪類?”
    “我是被你纏上的。”淩言別過臉,風卷著遠處的鍾鳴掠過,此刻,韓林的眼尾帶著淩厲,眸底卻盛著和那時相似的溫度。
    “對了。”韓林忽然從袖中摸出塊玉佩,遞到淩言麵前。那玉佩斷了半角,正是之前在密室找到的、他與淵結義的信物,此刻斷口處已用金鑲好,拚成完整的狐狸形狀。“淵說,這玉佩能鎮壓修羅界的煞氣,你戴著。”
    淩言看著那玉佩,指尖微動。蘇燼也有塊相似的狐形玉佩,是他入門時,自己親手刻的。
    “我不要你的東西。”他別開手,卻在韓林收回手時,瞥見玉佩背麵刻著個極小的“言”字,刻痕還很新,顯然是剛添的。
    韓林也沒強求,隻將玉佩係回自己腰間,與鎖魂劍的銀鏈纏在一處,叮當作響。“那我先替你戴著。”
    工匠們已開始砌新牆,墨色石料被壘得整整齊齊,玄甲暗衛捧著一卷紅毯,小心翼翼地往王座殿鋪去。
    韓林忽然拽了拽淩言的衣袖:“走,去看看你的軟榻位置。”
    “都說了不要!”淩言掙了掙,沒掙開,反倒被他拉著往殿內走。穿過庭院時,有魔兵捧著新采的幽冥花經過,見了他們,慌忙跪地,花瓣掉了一地。
    韓林沒看那魔兵,隻低頭對淩言笑道:“你看,他們都怕你。”
    “我不需要他們怕。”淩言的聲音悶在喉嚨裏,卻任由他拉著穿過門檻。
    殿內,墨鴉正指揮著工匠在角落搭木架,見他們進來,忙道:“主上,按您的吩咐,這處留了窗,正對著幽冥樹林。”
    淩言望去,果然見那角落留了方窗洞,晨光從洞外湧進來,在地上投下亮堂堂的一塊,倒真適合放張軟榻。
    韓林忽然從背後圈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上,聲音低得像歎息:“阿言,別回鎮虛門了。”
    淩言的身體僵了僵。
    “留在這裏。”韓林的呼吸拂過他頸側,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我護著你,沒人能再傷你。”
    遠處的鍾鳴又響了,沉沉的,像敲在心上。淩言望著那方窗洞外的幽冥樹林,葉片在風裏沙沙響,像誰在耳邊低語。
    他想起霍念通紅的眼睛,想起鎮虛門的雪,可指尖觸到韓林圈在腰間的手,那溫度透過衣料滲過來,竟比聽雪崖的炭火更讓人安心。
    “我……”他張了張嘴,沒說下去。
    韓林的呼吸頓在頸側,像被風凝住的霧。他收緊手臂,將臉埋得更深些,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緊:“可以嗎?不走。”
    淩言的指尖蜷了蜷,抵在韓林圈著他的手背上,那裏的溫度燙得人慌。“我是修士,不是魔,也不是鬼修。這裏的煞氣,於我修行有礙,不適合我。”
    “我如果有辦法幫你壓製呢?”韓林猛地直起身,扳過他的肩,“我讓墨鴉布下三界最強的聚靈陣,把整個大殿都與外麵的煞氣隔絕,靈力純淨得像鎮虛門的靈泉。這樣……可以不走嗎?”
    淩言望著他眼底的光,那光裏有孤注一擲的認真,他別開臉,看向窗洞外的幽冥樹林,葉片黑得發沉:“我不喜歡這裏的花。”
    韓林一怔,隨即笑了,那笑意漫過眼底的急切,多了幾分溫軟:“那換。你喜歡什麽?梅花?海棠?還是鎮虛門後山的玉蘭花?”
    “我讓人把幽冥草全拔了,種滿你喜歡的。而且我可以用靈力催著它們,一直開著,永不凋零。”
    “不用了。”淩言的耳尖紅了,語氣卻硬了些,“太麻煩。鎮虛門什麽都有,梅花會落,海棠會謝,本就該有四季的樣子,不用費那功夫。”
    韓林的手僵在半空,眸裏的光暗了暗,像被雲遮了的月。他望著淩言緊繃的側臉,沉默了片刻,聲音低得像歎息:“可那裏沒有我。”
    淩言猛地抬頭。
    撞進那雙淺琉璃似的眸子裏——那裏沒有了暴戾,沒有了捉弄人的狡黠,隻有小心翼翼的懇求,像怕被拒絕的孩童。
    有藏不住的珍視,像捧著易碎的珍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刻意掩飾的、滾燙的愛意,像埋在冰雪下的火種,終於要破土而出。
    心髒像是被什麽攥緊了,又酸又軟。淩言張了張嘴,那些“人魔殊途”“正邪有別”的道理堵在喉間,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陽光從窗洞湧進來,落在韓林的睫毛上,投下細碎的影。他就那樣望著他,沒再說話,卻仿佛把所有的牽掛都攤開在了眼前。
    “我……”淩言深吸一口氣,忽然別過臉,“先把殿修好再說吧。”
    韓林愣住。
    “破破爛爛的屋子,”淩言的聲音悶悶的,卻帶著點自己都沒察覺的妥協,“難不成睡樹下?”
    風卷著遠處的鍾鳴穿過窗洞,吹起韓林衣袍的邊角。他盯著淩言泛紅的耳廓,忽然低笑出聲,那笑聲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歡喜,像冰雪初融時的溪流,嘩啦啦淌過心尖。
    “好。”他伸手,輕輕揉了揉淩言的發,“都聽你的。這就讓他們把窗洞再拓寬些,讓你能看見種滿梅花的院子。”
    淩言沒反駁,隻是抬手,假裝整理衣袖,悄悄掩去唇角那點忍不住的弧度。
    墨鴉在一旁看得直愣,手裏的圖紙差點掉在地上——主上剛才那眼神,活像得了糖的孩子,哪還有半分修羅帝君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