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5章 玄門暗湧(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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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時末的陽光已有些烈,透過窗欞斜斜切進來,在帳幔上投下細碎的金斑。韓林睜開眼時,先聞到的是枕邊清淺的呼吸,混著梅香與沉水的餘溫,像浸了晨露的鬆針,清潤得讓人安心。
    淩言還睡著。
    他側躺著,長發散在枕上,幾縷黏在汗濕的頸側,那裏還留著昨夜曖昧的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惹眼。
    睫毛長而密,在眼下投出淺影,唇瓣微腫,帶著被反複廝磨過的紅。許是真累狠了,連呼吸都比平日沉些,胸膛隨呼吸輕輕起伏,像春日裏被風拂動的湖麵。
    韓林凝視了片刻,指尖幾乎要觸到他的臉頰,卻又在半空中停住,輕輕收回手。昨夜折騰到寅時末才歇下,他動作再輕,也難免讓這人累著了。
    他小心翼翼地從榻上起身,錦被從肩頭滑落時,帶起一陣極輕的風,淩言的眉尖幾不可察地蹙了下,又很快舒展開,依舊沉睡著。
    地上散落的衣物纏在一處,玄色的外袍壓著月白的中衣,玉帶勾著散落的發帶。韓林彎腰一件件拾起,動作輕得像怕驚起塵埃。
    穿衣時,他特意避開榻邊,係帶的動作都放得極緩,直到整整齊齊束好衣襟,才轉身輕輕推開了門。
    海風帶著鹹澀的暖意湧進來,卷著晨光漫過門檻。淵就站在不遠處的礁石上,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望著翻湧的碧海,背影落拓如孤鴻。
    聽見動靜,他轉過頭,眉梢挑了挑,目光在韓林身上打了個轉,語氣裏帶著幾分揶揄“這都巳時末了,淩言還沒醒?”他嗤笑一聲,“看來昨夜是沒少折騰。”
    韓林沒接他的話,走到他身邊,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晨光在浪尖碎成金箔,晃得人眼暈。
    沉默了片刻,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剛醒的微啞,卻比往日多了幾分柔和“這次……我沒強迫他。”
    淵挑眉,轉過身正對著他“哦?”
    “他心甘情願的。”韓林的目光落在浪濤上,“是他自己點頭的。”
    淵上下打量他幾眼,嘖了聲“被你真心打動了?終於肯接受你這魔頭了?”
    “可能是吧。”韓林的聲音很輕,像被風一吹就散,卻帶著藏不住的篤定,“或許……他早就沒那麽恨我了。”
    淵嗤笑更甚“也正常。你這張臉,放眼三界能找出幾個對手?淩言就算再鐵石心腸,對著你這張臉,怕是也硬氣不了多久。”
    韓林卻搖了搖頭,目光從海麵收回,落在淵臉上時,眼底竟有幾分認真“跟長相沒關係。”
    他頓了頓,想起昨夜淩言紅著眼尾嗔怪“要不換你來試試”時的模樣,喉間泛起一陣暖意,“他若隻看皮囊,當初在黔中郡,就不會提著劍與我拚命。”
    淵愣了下,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麽奇事,上下打量他“哥,你沒事吧?”他咂咂嘴,“不就是睡了一次?以前又不是沒睡過,怎麽這次倒像是換了個人?至於嗎?”
    “不一樣。”韓林的聲音低了些,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以前他是恨的,是被迫的。就算身不由己,眼底也全是冰。可昨夜……”
    他想起淩言環住他脖頸時的溫度,想起那句帶著嗔怪的“廢話”,想起最後沉入夢鄉時,無意識往他懷裏縮的動作,唇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下,“以前是得到了人,卻像握著塊捂不熱的冰。現在……”
    “現在我不僅得到了他的人,還得到了他的心。”
    淵怔在原地,看著韓林眼底那片從未有過的柔軟,像冰封的荒原忽然綻了春芽,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海風卷著晨光掠過兩人,帶著鹹澀的暖意,遠處的浪濤拍打著礁石,一聲聲,像在應和著這份遲來的、卻終究未散的情意。
    淵不知何時提了壇酒,往礁石上一坐,拍開泥封,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下頜線滑落,滴在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
    “韓林,”他抹了把嘴,聲音被海風扯得有些散,“咱倆相識百年,從你在儋耳苗寨捏碎第一塊祭骨,到我跟著你踏平修羅界七座主城,我就沒見你對誰這般上心過。”
    他晃了晃酒壇,琥珀色的酒液在壇壁上掛出蜿蜒的痕“我實在不懂,他到底哪裏好?值得你把棱角都磨平了,值得你守著他坐半宿的冷風,值得你……連魂魄都要拆了重融?”
    淵的目光掃過韓林頸側,那裏還留著紅印,在晨光下泛著淺淡的粉。“何況……他是男子,是玄門修士,是你天生的對頭。你圖什麽?”
    韓林轉過身,海風掀起他的長衫,衣袂翻飛如振翅的蝶。他望著遠處海天相接的地方,那裏的雲被染成緋色,像極了淩言昨夜眼角的紅。
    “你見過冰山麽?”他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霧,“昆侖之顛的萬年玄冰,看著冷硬如鐵,能凍裂精鋼,可冰芯裏卻藏著千萬年不化的暖流,隻在極靜的夜裏,才會順著冰縫滲出一滴兩滴,落地便成了玉。”
    淵挑眉,沒接話,隻又灌了口酒。
    “淩言就是那冰山。”韓林的指尖在礁石上輕輕劃著,刻出細碎的痕,“玄門的清規戒律是他的冰殼,鎮虛門的劍尊身份是他的棱角,人人都怕他的冷,敬他的銳,卻沒人見過他冰殼下的模樣。”
    他想起蘇燼記憶裏的畫麵——少年淩言跪在雪地裏,為了護犯錯的淩羲,任憑戒尺落在背上,血浸透了月白錦袍,卻咬著唇一聲不吭,隻有在小師弟哭著說“對不起”時,才低聲道“無妨,我護著你”。
    “他看著什麽都不怕,劍指蒼穹時連眼皮都不眨,可我知道,他怕的東西多著呢。”
    “怕鎮虛門的名聲毀在自己手裏,怕身邊的人因他受牽連,怕……我靠得太近,又怕我走得太遠。”
    淵嗤笑一聲,卻沒了先前的戲謔“說得倒像你鑽到他心裏看過。”
    “差不多。蘇燼的記憶裏有他二十八年的影子。他是雪崖上的孤梅,開得最烈最冷,可但凡有人肯為他擋一擋風雪,他便恨不得把所有的花魂都剖出來,暖給那人看。”
    “他什麽都肯做,連死都不怕,卻唯獨怕欠了別人的情。”韓林的喉結滾了滾,“這樣的人,本就不該孤零零地站在雪崖上。他該笑的,該像尋常人那樣,有個人能讓他放下劍,放下身份,隻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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