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執薪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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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烈和封野對視一眼,均一頭霧水。
這老頭轉變得是不是有些快?
他還說要跟他們同行?
他知不知道他們要去幹什麽?
封野搖搖頭,懶得管那老頭想什麽,攬著蕭烈,去收拾出行需要帶的東西了。
——
夜晚,蕭烈還是去找了一趟長孫儒。
長孫儒剛喝下一碗安神湯,連日舟車勞頓,他確實有些累了。
一到這裏又受了封野那樣的‘驚嚇’,肝火上炎,太陽穴都突突得疼。
別看他白天說那話時中氣十足,實則,說完出了房門,心都是抖的。
簡直……目無尊長、狂妄無禮!
長孫儒活這麽大歲數,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跟他說話。
他是那個什麽墊腳石嗎?‘唯圖其名,非為學也’。
長孫儒當時氣血上湧,差點直接甩袖離去。
但他答應了蕭烈,君子一諾千金,哪怕對麵是塊朽木,他也得當成璞玉雕琢。
否則,若被人傳出他的嫡傳關門弟子不通文墨,豈不遭人恥笑?
他不能讓自己積攢了大半輩子的名聲,毀在這麽個臭小子手裏。
他要讓封野不學也得學。
長孫儒思索著要如何因材施教,門外響起敲門聲,蕭烈的聲音隔著門傳進來:
“文淵先生,晚生明昭,冒昧叨擾,不知先生此刻可得閑,方便晚生入室一敘?”
蕭烈沒遣小廝,語氣恭謙,獨自站在門外,窗紙上映出他的剪影。
長孫儒當即起身,打開門將人迎進來。
“殿下。”
長孫儒躬身一禮。
蕭烈可以謙恭,但他不能矜功伐善,失了該有的禮數。
蕭烈說了聲不必多禮,伸手虛扶一把,隨後,在矮幾前坐下來。
“先生,明昭特來為拙夫日間失禮之舉致歉。”
他拱了拱手,態度謙遜,神色真摯,全無半分倨傲,
“拙夫非本朝人士,禮數與大宣殊異,還望先生海涵。”
長孫儒連忙還禮,剛想說句‘殿下言重了’,反應過來蕭烈話裏的‘拙夫’二字,立即驚詫的抬起眼。
蕭烈知道他想問什麽,坦言:“不錯,他是本王的夫君。”
“日間封郎的話雖直白了些,但他所言屬實,我們不日便要啟程。”
“原本確欲令封郎在先生身邊受教,然今計劃生變,不得不改弦易轍,懇請先生見諒。”
說完,又是一禮。
長孫儒曾先後輔佐兩代帝王,門生遍布,蕭烈以晚生自居,實不為過,尤其現在還關乎封野的前程。
長孫儒才幹與聲望俱佳,若有可能,蕭烈想請長孫儒留任輔佐封野。
長孫儒一時沒說話,大約是那碗安神湯起了效用,他先前躁動的心緒平複下來。
聽著蕭烈這番話,腦子裏將前後發生的事相結合,須臾,終於有了定論:
“殿下是要……重整旗鼓?”
長孫儒說得隱晦,這種事,他不得不隱晦。
否則,會錯意,是為大逆不道之罪。
蕭烈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近日之事,先生可有耳聞?不知先生意下何論?”
這個問題可以說很廣,近日發生的事很多,譬如:撻曼屢犯邊境,丞相親自籌糧卻被劫;皇上遇刺,傷勢不明,朝政全由丞相代理;雙龍護國、天下大亂的讖語大肆流傳;邊境軍中出現【攝政王印】的祥瑞……每一件都值得深究。
聽到這話,長孫儒反倒心下稍安。
看來他的猜測沒錯。
蕭烈沒有立即反駁,就是最好的證明。
長孫儒捋了捋胡須,回答:“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然時也,勢也。亂世識忠臣,時勢造英雄。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亂。恕臣直言——”
他用了謙稱,
“如今海內擾攘,人懷異心,殿下乃人中龍鳳,隻看殿下願可承這勢否?”
蕭烈看著他,笑而未答,隻往一旁燃著的小泥爐裏又添了一塊炭,不消片刻,上麵溫著的茶壺便冒出騰騰熱氣。
“先生請看,”蕭烈指了指那壺沸水,“水未沸時靜,火起則翻滾不止。今之天下,靜中藏動,動中藏危。本王若此時乘勢,便如這壺中水,騰而氣消;若逆勢而行,又如這爐中炭,燃盡成灰,先生以為,本王當何如?”
長孫儒看著那壺水,默然片刻,猛然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殿下自比壺中水、爐中炭,然這水沸、火起,均出自殿下之手。”
他胡須微顫,激動難抑,
“依臣之見,殿下非壺中水,亦非爐中炭,殿下是執炭之人,掌壺之主。”
他終於恍然,如今這亂局,怕是均出自蕭烈之手。
蕭烈就是那造勢之人。
長孫儒當年退隱時,正是蕭烈回朝之日。
太後親自下旨,封蕭烈為攝政王。年幼的帝王不甘大權旁落,又無可奈何,便將氣撒在了長孫儒這個帝師身上。
提出撤換帝師,是幼君表達反抗的第一步。
一朝天子,一朝臣,長孫儒入仕多年,深知其中道理,見皇上有撤換之意,便主動辭官退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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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宣國在蕭烈的治理下,朝堂逐漸穩固,民生也趨於平穩。
長孫儒雖退居朝堂之外,對蕭烈的行事手段也有所耳聞。
有人評價他手段狠厲,殘暴不仁,所到之處,令宵小之輩聞風喪膽;
也有人說他至孝至善,於家國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將才,有經天緯地、扭轉乾坤之能。
但不管世人作何評說,不可否認的是,宣朝在蕭烈的鐵腕治理與精心謀劃下,往昔風雨飄搖、內憂外患的局麵大為改觀。
長孫儒敬佩欣賞這樣的人,然而宣朝剛穩定沒幾年,就傳出了蕭烈辭官雲遊的消息。
彼時,長孫儒已隱居多時,他得知消息時,蕭烈已然銷聲匿跡。
這次乍然收到蕭烈的來信,長孫儒著實激動了許久。
他在來程的路上, 一直都在思考蕭烈的意圖。
直到方才,聽了蕭烈的話,結合在路上他聽到的那則攝政王在滄州施濟行善的假消息,才終於明白過來,這一切都是蕭烈布的局。
蕭烈要攪動的是這方天下。
蕭烈不置可否,抬手倒一杯水,推至長孫儒麵前,道:
“今九州如沸鼎,諸侯皆執刃而待,一觸即潰;朝堂之上白霧障目,忠奸如沸水浮沫,虛實難測;”
“黎庶似釜底薪柴,煎熬難息。昭以為,欲平天下沸反之勢,非止揚湯,當以雷霆抽薪。”
“先生博古通今,有治世之才,可願執薪為劍,破釜沉雲,與昭共執這天下沸鼎?”
長孫儒眼瞳震顫,多年前先祖皇帝邀他入宮的記憶驟然浮現,恍惚間竟與當年自己的身影重疊。
彼時他也曾鮮衣怒馬,指天立誓要在這九鼎之上刻下不世之功。
他確也嘔心瀝血輔佐兩朝,卻在權柄交織的名利場中漸生怯意——他貪戀清名,沉溺高位,在幼帝繼位後,又為保既得榮華,竟不惜斷然辭官。
而今奸佞橫行,蒼生泣血,是當以雷霆之勢抽薪止沸,效那破釜沉舟之決絕。
長孫儒倏然雙臂高舉及額,單膝觸地:
“承蒙殿下不棄,老朽願焚此殘軀,助殿下執鼎烹天!”
他拜下去,甘願臣服於蕭烈麾下。
蕭烈傾身將人扶起來,嘴裏卻說:“非也。”
長孫儒抬起頭,蕭烈道:“先生可還記得明昭信中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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