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深入死芥子灣，陳不古便越發理解，此地為何會稱作“灣”。
    在他腳下，黑色的流沙雖不含半分水元素，可卻開始變得黏稠，性質也如同流體一般。
    濃鬱成霧狀的灰色死氣，輕輕地飄蕩在腳踝處的位置，隨著他們走過而流動。
    那種陰冷的感覺，就這樣從腳底一直竄到周身，讓人隱隱不安。
    不過，相較於其他地方，死芥子灣卻有個特殊的優勢——這裏是生命的禁區，因此完全不必擔心會受到魔獸的侵襲。
    每隔一段距離，他們都能看到一些殘存的毛發、破碎的裝備、駭人的白骨突然從流沙中露出，浮現在腳邊。
    死芥子灣內部的地形平整，沒有什麽岩石，甚至連高低錯落的沙丘也不常見。
    因此，陳不古他們一回頭，便能很清楚地看到落在後方不遠處的跟屁蟲小隊。
    這支小隊也很有意思。
    一旦陳不古他們的行進方向有所偏差，那位沙兔族小隊長便會在後方刻意製造出聲響，然後揮舞著一柄巨大的令旗為他們糾偏。
    陳不古不清楚這番好意究竟是跟屁蟲小隊自己的判斷，還是他們族長牙班的授意。
    但無論如何，這份好意他心領了。
    一個小時後，他們已經能遠遠看見此行的目的地——歸墟之眼。
    “歸墟之眼”是一個直徑超過10米的天坑，因形狀類似一枚眼睛而得名。
    站在坑的邊緣向下看，仿佛凝視著深淵本身。
    那巨大的“瞳孔”深不見底，即便是陳不古遠超常人的目力，也隻能看到坑壁向下延伸數十米後，便徹底融入一片化不開的虛無黑暗之中。
    那不是夜色的黑，而是物質性的、仿佛凝固的虛無感，就好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時，閉上的眼睛能看到的顏色。
    至於那坑壁，也並非陡峭的懸崖，而是呈現一種令人不安的、緩慢內收的弧度，如同某種巨大生物鬆弛的眼瞼。
    黑色的流沙緩緩趨向坑底，無數形態各異的死芥子礦石混雜其中，大的如頭顱，小的似塵埃。它們並非靜止，而是處於一種肉眼難以察覺、卻又確實存在的“流淌”中，無聲無息地滑向坑中。
    這景象，仿佛黑色的血液正源源不斷地注入大地深處的心髒，又像無數細小的黑色生命體在緩慢地、無可挽回地被深淵巨口吞噬。
    “我們，要從這裏下去嗎？”
    嚴寬咽了一口唾沫，不知為何有種發自內心地抵觸。
    “讓我看看這有多深。”
    林瀟瀟取出一把十字長劍，以【念】馭使，向著坑底飛去。
    三十幾秒後，長劍飛回，林瀟瀟有了大致的判斷。
    “縱深約百米左右，坑底的空間倒是廣闊，還好。”
    就在這時，後方遠處傳來一陣急促而略顯尖銳的哨聲。
    陳不古和林瀟瀟同時轉頭望去，隻見那位沙兔族小隊長正站在身後不遠處，不斷揮舞著那麵巨大的令旗，指向他們右側大約三十度角的方向。
    順著那個方向，陳不古仔細望去，果然發現在一百米外，有一條很不明顯的小道，蜿蜒著通向天坑底部。
    想來，那便是各覺醒者小隊日常下洞的路線。
    沿著沙兔族小隊不斷修正的安全路徑下行，那令人窒息的死氣越發濃重，腳下的黑色流沙也越發粘滯，仿佛踩在冷卻的瀝青上，每一步都需耗費額外的力氣才能拔起。
    坑壁的弧度逐漸變得平緩，最終，他們踏入了“歸墟之眼”的底部。
    底部空間比預想的要開闊許多，是一個直徑近兩百多米的巨大橢圓平台。
    頭頂是倒漏鬥狀的漆黑坑壁，隔絕了天光，讓這裏如同置身於一個巨大的黑色穹頂之下。
    眾人隻好從儲物戒指中掏出幾塊流光玉，驅散了黑暗。
    事實上，這死亡之地的核心，也並非完全是一片漆黑。
    就在這橢圓平台的正中央，一根巨大的方柱，無聲地矗立著。
    這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界石！
    與高天城那根被使族精心供奉在神使界所、仿佛與建築融為一體的界石不同，眼前這一根，展現著界石最原始、本真的形態。
    它的底部深深紮根於黑色的流沙之中，如同從大地深處直接生長出來一樣。
    陳不古目測，這方界石的高度至少有二十多米，寬度也與高天城那塊一致。
    隻不過，它沒有經過任何擦拭和維護，因此反而呈現出一種原始而深邃、古老而質樸的偉岸。
    這塊界石的表麵材質，依舊如水晶般通透，而內部則是混沌一片，不僅流動著龐大而又斑駁的能量，還持續地散發出白色的光芒。
    這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溫和而堅定的穿透力，如同黑暗海洋中的燈塔，在周圍形成了一個直徑約十米的巨大圓形光域。
    光域之內，死氣退散，黑暗消弭，連腳下粘稠冰冷的黑色流沙也被排斥開來，露出了下方堅實、同樣泛著淡淡白色微光的大地基岩。
    站在這光域之中，刺骨的陰寒與靈魂上的顫栗瞬間消散無蹤，一股寧靜、穩固與浩瀚感油然而生，仿佛連呼吸都變得格外順暢。
    “這就是…界石嗎？”
    除了陳不古和白庭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見到界石，此時不禁發出一聲感歎。
    不過，陳不古此時卻犯了難。
    畢竟，在神使界所時，是由使族調動界石能量，把他們傳送進試煉秘境的。
    可當下，沒有使族主持，這界石應該如何使用？他還真不知道。
    好在，此地不止他們一支小隊……
    “沙兔族的兄弟，不妨過來一敘。”
    陳不古轉頭看向身後，那支跟屁蟲小隊此刻正躡手躡腳，偷偷摸摸地向著界石另一側迂回過去。
    為首的小隊長，聽到陳不古的聲音後渾身一僵。
    他艱難地側過頭來，發現陳不古正笑意盈盈地衝自己招手。
    無奈之下，他隻好硬著頭皮走到陳不古身前，低頭搓手，笑容拘謹。
    “大佬，有什麽吩咐？”
    “我叫陳不古，兄弟怎麽稱呼？”
    “欸，陳大佬，叫我牙三就好。”
    陳不古看著牙三這緊張的模樣，覺得有些迷惑。
    他注意過，這家夥在自己隊員麵前明明不是這樣的。
    不過，說實話，光憑之前指路的舉動，陳不古對牙三的印象還算不錯。
    “牙三兄弟，不瞞你說，我們是第一次使用這種無主的界石，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噢噢，陳大佬，這個很簡單的，隻要讓準備突破的人把手放在界石表麵，同時將精神力往界石中輸入即可。如果您不介意，我們可以示範一下。”
    牙三提出主動示範，為的是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好呀，那就麻煩牙三兄弟。”
    隨後，沙兔族那兩位待突破的戰士便走上前來，雙雙閉上眼睛，將手掌貼於界石表麵。
    緊接著，陳不古便看到了界石表麵開始湧出空間元素。
    這兩位沙兔族的戰士也隨之消失在了原地。
    白庭和陳不古看到這一幕，基本已經相信了牙三所說。
    二十分鍾後，兩名沙兔族的戰士先後重新出現。
    雖然他們身上看起來略顯狼狽，可臉上卻洋溢著止不住的欣喜。
    “兩個白銀一星，恭喜牙三兄弟。”陳不古道賀一聲。
    “謝謝大佬，謝謝大佬。”
    牙三說完，便以任務完成為由，帶著小隊成員離去。
    陳不古沒有阻攔，他決定等回到荒城後，再和沙兔族好好聊聊。
    “隊長，我們兩個突破得還算快吧？是不是天賦異稟？”
    “擱我麵前你們裝雞毛呀？當年我突破一共才花了十五分鍾，你們比起我差得遠了。”
    “啊？隊長，那你剛才怎麽不說？”
    “說啥說？我是天才難道就要到處說嗎？”
    “隊長，比起你現在不可一世欠揍的樣子，我還是更喜歡你剛才的拘謹。”
    “王八犢子，還敢調侃我，我看你們真是皮癢了。”
    就在跟屁蟲小隊離開天坑底部的時候，小沫也成功通過了秘境試煉。
    隻不過，如果牙三還在這，便會驚訝地發現：
    這個看似存在感很低的小姑娘，完成突破竟然隻花了十分鍾……
    “小沫，你怎麽樣？有什麽地方感覺不對嗎？”
    “沒有，我很好。”
    小沫握了握拳，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
    既然如此，他們此行的第一個任務便算是順利完成。
    由於擔心影響到小沫突破，陳不古此前一直沒敢觸碰界石。
    如今，輪到他了。
    雖然不知道體內那個神秘人打算怎麽做，但陳不古依舊像正常試煉者一樣，將雙手貼在了界石表麵。
    他的精神力源源不斷地向著界石內部輸入，古怪的是，竟沒有引起任何反應。
    “難道說，沒達到等級臨界點的人，就無法使用界石嗎？”
    陳不古如此想著，對著自己體內使用了【破解】。
    當紫光一閃而過，空間元素竟然真的開始出現。
    隻不過，這一次似乎和之前有所不同。
    陳不古看著那洶湧的空間元素竟然裹挾著大量死氣，聚集到小隊眾人腳下。
    下一刻，異象陡生。
    包括陳不古在內，所有人同時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