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魯帶領下，他們不再沿著主幹道深入，而是拐入一條稍窄但人流明顯增多的岔路。
    空氣中的氣味也變得複雜起來——食物的香氣、礦石的土腥、淡淡的草藥味、以及各種族身上混雜的氣息撲麵而來。
    沒走多遠，前方視野豁然開朗！
    一個巨大的天然洞窟呈現在眼前，看上去就像是被掏空的山腹。
    無數大小不一的晶石、發光的苔蘚、甚至是奇異的菌類，都被人巧妙地鑲嵌在岩壁各處，或懸掛在連接著不同攤位的繩索上，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光怪陸離，猶如狂歡節般。
    這裏，就是整個地下的核心——一個規模龐大的自由集市與居住混合區，人稱“地下街區”。
    所有連接地麵的通道，最終都會如血管般匯入這個巨大的街區。
    姆林族、巴爾甲族、深岩族、洞雨族、還有身材矮小結實的穴居侏儒……來自各大營地的異族匯聚在這裏，形形色色，熱鬧非凡。
    靠近東側的區域，一眼望去，布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
    有的直接在岩石上鋪塊布就開始叫賣，也有的用廢舊金屬板搭建起簡易的棚屋，甚至在頂端還張貼了招牌。
    至於這些攤位售賣的東西，則更是五花八門。
    各種來源不明的礦石草藥、剛獵殺的魔獸材料及殘骸、從高天城流出的任務委托及情報、甚至還有不少閃爍著各色光芒的武器裝備與技能球……應有盡有。
    討價還價聲、低聲密語聲、貨物碰撞聲此起彼伏。
    陳不古甚至瞥見幾個角落陰影裏，有身影在快速交換著什麽，旋即分開沒入人群。
    至於靠近西側的區域，則建有不少配套完善，外觀簡潔的建築。
    其中有過夜的旅館、各種族居住的民居，以及作為行政管理的議事大廳等。
    許多小種族人口凋敝，在地麵之上朝不保夕，不知何時就會滅族於爭鬥或獸潮之中。因此，他們大多舉族搬進了這地下街區。
    克魯基本上也是來者不拒。
    他隻有一個要求。
    那便是所有遷入的種族，都必須參與地下街區的建設。
    各種族的天賦能力、成員信息、居住分布都必須登錄在冊，以便需要時可調用。
    當然，隻要是遷入地下街區的種族，都會獲得交易減免、武裝庇護等優先權益保障。
    借助這一舉措，姆林族成功收集到了各種族的能力信息、人口情報……而隻要運用得當，這同樣是一筆不小的財富。
    至於整個地下街區的中央，則是一個空曠的廣場。
    廣場中央有一塊巨大的木牌，上麵張貼著各種委托任務以及對應報酬。
    木牌之下，各族覺醒者和傭兵小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尋找著適合自己的機遇。
    當他們看到合適的委托後，便會默默記下編號，然後走入廣場後方的一間小屋進行領取。
    原本，在地麵上，各營地都會有自己的委托發放處，如荒木營地中便是陳不古等人熟悉的“養殖場”。
    但各營地之間的委托信息並不互通，這也導致了信息閉塞，可供選擇的委托數量稀少，甚至同工不同價的情況。
    如今，各營地的委托信息都會匯集至這地下街區，這也吸引了許多覺醒者與傭兵小隊自發地向著此處流動。
    雖然一切都還比較粗糙，但陳不古已經看見了一種平穩運行的秩序。
    “老大，就在這邊！”
    克魯帶著陳不古走到廣場的一處角落，相比起人聲鼎沸的其他地方，這裏要顯得更加安靜整潔。
    一排用巨大樹幹和簡陋石材搭建的“棚屋”前，幾個身形纖細、皮膚帶著淡紫色紋路的“味煙族”正在忙碌。
    他們正操控著幾口巨大的石鍋，鍋裏翻滾著濃稠的、散發著奇異香氣的肉湯，旁邊烤架上滋滋作響的是一大塊不知名的獸肉，油脂滴落，香氣誘人。
    “克魯首領，二爺！你們來了！”
    一個看起來像是老板的味煙族見到他們，連忙擦了擦手迎上來，笑容滿麵。
    “按您剛才的吩咐，最好的‘地穴岩羊’和招牌‘熒光菌菇湯’馬上就好。”
    “辛苦你們了，老煙頭。”
    克魯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轉頭對陳不古低聲說道：
    “老大，您別看他們地方簡陋，食材簡單，但做出來的東西味道一絕，再配合上秘製的香料，保準讓您舌頭都想吞下去。”
    陳不古聞言坐了下來，先是看了看味煙族忙碌的身影，又轉頭望向眼前這片廣場。
    這裏沒有高天城的光鮮亮麗，但也形成了一種野蠻生長的地下生態。
    “克魯，看來你把這裏經營得很好。”陳不古由衷地說了一句。
    克魯聽到這一句誇讚，臉上的笑容更盛。
    他指著不遠處川流不息的人群說道：
    “流民的日子難過，各種受排擠的小族、接不到活的傭兵、見不得光的行商……隻要遵守‘不背叛、不劫掠、等價交換’三條規矩，就能在這裏找到庇護和交易的機會。我們提供相對安全的環境和通道，他們帶來活力、信息和資源。”
    對於高天城而言，“流民”唯一的價值便是充當獸潮來臨時的耗材。
    但對於克魯而言，根本沒有所謂“流民”與“城民”的區別。
    在過去，所有“流民”終日奔忙，隻為了把自己或後代送入那堵高牆之內。
    仿佛隻要進到牆內，便會脫胎換骨，蔭蔽同族，從此無憂無慮。
    可自打遇見陳不古後，克魯和姆林族的命運發生了改變。
    他終於可以走進那堵高牆看看，卻也發現，高牆之內並非光芒萬丈，並非公正平等。
    在牆內，即便同為“城民”，卻也依舊劃分著三六九等。有人朱門酒肉，就有人淒風苦雨……
    “老大，你知道嗎？過去所有營地中的流民，包括我們在內，活著似乎就隻為了進入牆內，我們沒有考慮過為什麽，好像生來就是為了如此。”
    克魯說這段話的時候，二枝、肚爆、東甲、西甲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們望著克魯，好像知道他想說些什麽。
    “可現在，我不這麽認為了。”
    ……
    四個月前，在陳不古一行闖出東城門不久後，克魯就收到了來自洞雨族的請求。
    他們請姆林族幫忙找一個人，一個代表著洞雨族全族希望的年輕戰士——帕查。
    洞雨族人說，帕查入城後，因為妻子阿茹妮生得貌美而被地魔族盯上。
    最終，阿茹妮被淩辱至死，帕查則被囚禁於地魔族的監牢之中，等待著洞雨族湊錢保釋。
    原本，洞雨族也不敢指望姆林族，可陳不古重創地魔族的消息傳出，又給了他們一絲希望。
    他們聽說，那位強大無比的“銀發死神”，正是一路從地魔族的監牢殺出。
    那麽，或許趁著地魔族大亂，姆林族便有機會將帕查帶出。
    克魯想了想，便答應了，因為他對帕查也有些印象。
    記憶中，那是一位少年意氣的洞雨族戰士……
    他強大、自信、善良，從不欺壓弱小；
    他是洞雨族百年一遇的天才，是洞雨族的驕傲；
    他一心向往著那堵高牆之內，相信自己能改變洞雨族的命運；
    可最後，當克魯再次見到他時，他已經化作了一顆“淚晶”。
    從一位僥幸在那場出逃戰中成功逃脫的幸存者口中，克魯知曉了帕查最後的故事。
    當克魯將那顆“淚晶”帶回後，洞雨族的一位老朽將其顫顫巍巍地接了過去。
    那老朽看著那顆“淚晶”，眼神中似乎有什麽東西熄滅了。
    他全程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安安靜靜地將那顆淚晶收好，然後轉身走出人群，隻留下一道落寞的背影。
    在那一刻，克魯便下定了決心。
    比起迎合那虛偽粉飾的高天，倒不如向下紮根進土地深處。
    他們會在混亂與黑暗中肆意生長，也會在沉寂與厚重中破土發芽！
    自那之後，“地下街區”正式誕生，而走進那堵高牆，也不再是“流民”們唯一的歸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