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趙老板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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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拇指抵著信封封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窗紙外的月光漏進來,在"趙"字朱印上洇出一片冷白,像極了趙老板上個月在綢莊後巷見麵時,脖頸處那道未愈的刀傷——當時他攥著顧承硯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小顧先生,若我哪天沒了,你記著...要往深裏挖。"
    "撕啦"一聲,信封裂開。
    蘇若雪的銀針"當啷"掉在木盆裏。
    她本在補西裝袖口,此時整個人幾乎貼過去,發梢掃過顧承硯手背,帶起一陣細癢。
    信紙展開的瞬間,兩人同時屏住呼吸——第一頁是密密麻麻的人名,武漢的綢緞行孫老板、南京米糧棧的周胖子、天津洋行的馬經理,每個名字旁都畫著紅圈,圈角點著極小的櫻花印。
    "這是..."蘇若雪的指尖輕輕發抖,"敵偽商會的名單?"
    顧承硯的喉結滾動兩下。
    他認得其中三個名字——武漢的孫老板上個月剛擠垮了兩家本地布莊,對外宣稱是"引進東洋織機";南京的周胖子三天前在報紙上登廣告,說"皇軍特供精米"。
    此刻這些名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把把紮進他心口的刀。
    信紙翻到第三頁時,蘇若雪突然倒抽一口冷氣。
    顧承硯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信末一行字洇著墨跡:"我已無法回頭,請你繼續前行。"字跡歪歪扭扭,最後一個"行"字拖出老長的墨痕,像是筆鋒突然墜地。
    "他被軟禁了。"蘇若雪的聲音發顫,"我阿爹被日本人關著時,寫的家書也是這樣...手被綁著,隻能墊著膝蓋寫。"她的指尖撫過那道拖痕,"這信...是他用命換的。"
    顧承硯的手掌重重按在信紙上。
    趙老板三個月前還是閘北最大的絲廠東家,上個月突然把半數織機低價賣給日商,當時整個商會都罵他"漢奸"。
    現在他終於明白,那些"賣國"舉動,原是為了接近敵人的核心——信紙夾層裏滑出一張草紙,上麵畫著歪歪扭扭的結構圖,標注著"華中實業統管會"幾個字,箭頭從"三井物產"指向"武漢紡織株式會社",又分叉到"南京米糧統製所",每個節點旁都寫著金額數字。
    "資金鏈。"顧承硯的眼睛亮起來,"他們用三井的錢控製各行業,再通過這些統製所把利潤輸回日本。
    趙老板連這個都摸清了..."
    蘇若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你看這裏。"她指著結構圖最下方,一行極小的字:"每月十五,漢口碼頭3號倉庫對賬。"
    客棧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咚——咚——"敲得人心發緊。
    顧承硯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來回走了兩步,西裝下擺掃過床沿的藥粉,又猛地停住,轉身時眼裏燒著團火:"若雪,這不是名單,是把刀。"
    "刀?"
    "捅進他們心髒的刀。"顧承硯抓起信紙拍在桌上,"他們以為我們是散沙,可趙老板給了我們整座敵營的地圖。
    我們可以...製造一場內部清洗的假象。"他的手指在"武漢孫老板"名字上重重一按,"就說他們私吞了統管會的錢,再放出風聲說"皇軍要清算了"。
    到時候這些漢奸互相猜忌,日本人也會懷疑自己人——"
    "可憑什麽他們會信?"蘇若雪皺眉,"日偽那邊又不傻。"
    "所以需要真真假假。"顧承硯突然笑了,那笑裏帶著股狠勁,"我們選三個最跳的漢奸,把他們做過的髒事抖出來兩件真的,再編三件假的。
    日本人要麵子,就算知道是假的,也得裝模作樣查一查。
    等他們自己人打起來..."他的聲音低下來,"就能給我們爭取時間轉移設備,聯絡更多沒叛變的商人。"
    蘇若雪的眼睛慢慢亮起來。
    她彎腰撿起地上的銀針,在燭火上烤了烤,突然說:"我阿爹被關的時候,教過我仿別人的筆跡。
    趙老板這封信...或許能派上大用場。"
    顧承硯猛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還帶著燭火的溫度,手背上有補衣服磨出的薄繭。"若雪,"他的聲音發啞,"我需要你偽造一份"叛徒清算令",蓋...蓋三井上海支店的章。"
    "好。"蘇若雪應得幹脆,目光掃過桌上的信紙,"那你呢?"
    "我去聯絡王掌櫃他們。"顧承硯扯鬆領帶,西裝領口的風灌進來,涼絲絲的,"得讓商會上頭的人信這個計劃。"他彎腰收拾信紙,突然頓住,抬頭時眼裏閃著銳光,"若雪,等他們亂了陣腳,我們就把這份名單送到《申報》...讓全上海都看看,誰在給日本人當狗。"
    窗外傳來野貓竄過瓦簷的聲響。
    蘇若雪低頭撫平信紙上的折痕,月光落在她腰間的短刃上,映出冷冽的光。
    她輕聲說:"今晚我就去當鋪,找劉師傅刻個假章。"
    顧承硯伸手替她把滑落的藍布帕子係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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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帕子上還留著皂角香,混著炭盆裏未散的紙灰味。
    他望著她發頂翹起的碎發,突然說:"等打完這一仗...我想去蘇州買塊地,種滿你喜歡的梔子花。"
    蘇若雪抬頭看他,眼尾還帶著炭火熏的紅。
    她沒說話,隻是把偽造名單的草紙往懷裏攏了攏。
    遠處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又漸漸消散在晨霧裏。
    客棧木門外,王掌櫃的咳嗽聲突然響起:"少東家?
    張老板和李掌櫃都到了,在樓下等著呢。"
    顧承硯最後看了眼桌上的信紙,把它們仔細收進貼胸的口袋裏。
    那裏還揣著半塊銀圓,是早上拍在周阿四桌上的那塊,此刻正隨著心跳一下下撞著他的肋骨。
    "來了。"他應了一聲,轉身時衣角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晃。
    蘇若雪的手指在桌下輕輕碰了碰那把短刃,刀刃與銀簪的磨痕還在,卻比任何時候都更鋒利。
    蘇若雪的藍布帕子在晨霧裏浸了層薄霜。
    她抱著個漆盒穿過弄堂時,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這是她第三次經過同福當鋪的紅木櫃台,前兩次都被劉師傅用"今日不接私活"打發了。
    此刻她盯著櫃台後那盞蒙塵的煤油燈,燈芯突然"劈啪"爆響,劉師傅的老花鏡從賬簿後抬起來:"蘇小姐?"
    "劉叔。"蘇若雪將漆盒輕輕推過去,盒蓋掀開的刹那,檀香混著墨香漫出來——裏麵躺著半枚殘缺的三井支店鋼印,是趙老板信裏夾著的,邊緣還留著火燒的焦痕。"我需要仿這枚章。"她的手指撫過焦痕,"要能騙過日本領事官房的驗印機。"
    劉師傅的手在櫃台下抖了抖。
    他年輕時給前清王爺刻過玉璽,後來被巡捕房打斷過三根手指,此刻卻像捧著什麽活物似的托起那半枚鋼印。"上月趙老板來當過一對翡翠扳指,"他突然開口,聲音啞得像砂紙,"說要換兩擔糙米。
    我就知道...他是要喂牢裏的人。"
    蘇若雪的睫毛顫了顫。
    她從袖中摸出塊銀圓,壓在鋼印旁:"劉叔,您刻的章,當年能讓法租界的地契多圈半畝田。"
    劉師傅的目光掃過銀圓,又掃過她腰間那把短刃——刀鞘上纏著的紅繩,和三年前蘇老爺被帶走時,蘇若雪塞給他的那封血書繩結一模一樣。
    他突然抓起鋼印往內室走:"戌時三刻來取。"
    顧承硯的皮鞋碾過衡陽工廠區的煤渣。
    他裹著件舊棉袍,混在搬運工裏往卡車上搬木箱,眼角餘光卻緊盯著最裏麵那間倉庫——門閂上的銅鎖泛著新光,和其他倉庫鏽跡斑斑的鎖頭格格不入。
    "顧先生!"搬運隊的老周擦著汗湊過來,"李廠長說設備都點過數了,就等船——"
    "去幫我拿瓶水。"顧承硯拍了拍他肩膀,在老周轉身的瞬間閃進倉庫。
    黴味混著機油味撲麵而來,他的手指在貨架上一摸,落了層薄灰,唯獨有塊方方正正的區域幹淨得發亮。
    "果然。"他蹲下身,指甲摳住地板縫隙——木板"吱呀"抬起的刹那,金屬冷光刺痛眼睛。
    那是台德國產的"西門子"監聽機,電線順著牆根爬進通風管道,話筒藏在裝棉紗的麻袋裏。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跳著——原主紈絝時跟著洋人教習學過無線電,此刻竟成了破局的鑰匙。
    他拆開機殼的動作比解西裝袖扣還熟稔。
    零件在地上排成行,直到摸到主板夾層裏的密信:"顧氏綢莊近期動向...設備轉移路線...務必於15日前上報。"落款是"特高課梅機關"。
    倉庫外傳來老周的吆喝:"顧先生!李廠長找您——"
    顧承硯迅速把零件裝回去,隻是將一根導線反向接進電源。
    他拍了拍老周遞來的水壺,喉結動了動:"老周,等下把這台織布機單獨裝車,我要親自押送。"
    長沙商會舊址的雕花木門"吱呀"打開時,滿屋煙味嗆得蘇若雪直咳嗽。
    二十來個穿長衫的商人擠在八仙桌旁,張老板的旱煙杆敲得桌麵咚咚響:"顧少東,你說要成立什麽同盟,可日本人的槍子兒可不長眼!"
    "那要看我們的槍子兒夠不夠多。"顧承硯摘下呢帽,露出額角新添的抓痕——是方才在碼頭和日本浪人推搡時留下的。
    他把那份偽造的"叛徒清算令"拍在桌上,"趙老板用命換來的名單,昨天夜裏已經貼滿了虹口日租界。
    現在三井的人在查孫老板私吞貨款,孫老板在咬周胖子偷運鴉片,他們自己都顧不上盯著我們。"
    蘇若雪把一疊報紙推到眾人麵前。
    頭版標題刺得人眼疼:《皇軍特供商驚現貪墨案》《米糧統製所遭內部調查》。
    李掌櫃的手突然抖起來,他指著報紙中縫的小廣告:"這...這是我上個月被日商搶的訂單!"
    "那是我們放出去的"真髒"。"顧承硯的聲音沉下來,"他們狗咬狗的功夫,夠我們把上海的織機、武漢的鍋爐、南京的軋棉機全運到西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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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日本人反應過來..."他抓起桌上的茶盞重重一磕,瓷片飛濺,"我們的工業火種早燒遍大半個中國了。"
    滿屋子突然靜得能聽見房梁上的落灰。
    蘇若雪望著顧承硯發亮的眼睛,想起昨夜他在客棧說的"蘇州梔子花",喉頭發緊。
    她摸出懷裏的短刃,"當"地插在桌上:"我蘇若雪以蘇家三代賬房的信譽擔保,同盟的每筆賬都經得起查。"
    張老板的旱煙杆"啪"地砸在桌沿。
    他扯下脖子上的金鏈子,"當"地扔在蘇若雪麵前:"老子的銀樓押給同盟!"李掌櫃跟著解下翡翠扳指,周胖子把地契拍得山響。
    顧承硯望著滿桌的信物,眼眶發燙。
    他舉起趙老板的信,信紙邊角還留著蘇若雪補的針腳:"從今天起,我們叫"西南實業同盟"。"他的聲音帶著顫,"不是為了賺錢,是要讓日本人知道——"
    "中國人的廠子,燒不毀!"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起來了。
    蘇若雪走到窗邊,水汽模糊了玻璃,卻遮不住樓下停著的三輛黑轎車。
    她剛要轉身,門板突然被風撞得搖晃,"咚——"
    敲門聲混著雨聲,像塊石頭砸進湖心。
    顧承硯的手懸在半空。
    他望著那扇雕花門,突然想起今早拆解的監聽機——此刻它應該正在往特高課發送"設備已全部轉移"的假消息。
    "請進。"他說。
    門軸轉動的聲響裏,一個穿中山裝的中年男人走進來。
    他領口別著枚青天白日徽章,雨水順著帽簷滴在青石板上,暈開個深色的圓。
    "顧先生。"他摘下帽子,露出鬢角的白發,"重慶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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