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影子獵人,反客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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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巷的青石板還沾著晨露,顧承硯拉著蘇若雪拐進三條弄堂,確認身後沒有腳步聲,才推開顧家綢莊後宅的側門。
    門軸發出一聲輕響,蘇若雪的繡鞋尖剛蹭到門檻,就被他拽進了堆著綢緞的倉庫。
    "先換衣服。"顧承硯扯下自己染了泥的西裝外套,搭在裝滿杭綢的木箱上,目光掃過她發間歪著的珍珠簪子——方才躲在衣櫃裏時,簪頭勾住了櫃門雕花,此刻珍珠尾墜正隨著她急促的呼吸輕輕搖晃。
    他伸手要替她扶正,指尖卻在離發簪半寸處頓住——她耳尖紅得幾乎要滴血,是方才被他攥著手背時留下的痕跡。
    蘇若雪已經從木箱裏翻出件月白短衫,袖口繡著並蒂蓮,是她昨日新裁的樣衣。
    她解盤扣的手有些發顫,瞥見顧承硯轉過背去,忽然低笑一聲:"承硯,你比我還緊張。"
    顧承硯的喉結動了動。
    他彎腰撿起腳邊的賬簿,封皮上還留著方才塞進懷裏時壓出的折痕。
    當他的指尖掃過賬簿邊緣,突然頓住——那道被指甲掐出的細痕,和方才在那男人書桌暗格裏看到的刮痕,深淺竟分毫不差。
    "若雪,把蠟燭點上。"他聲音發沉,轉身時看見蘇若雪已換好衣服,發簪端正地別在鬢邊,手裏舉著個銅燭台,火苗在她眼底晃出兩簇暖光。
    燭火湊近賬簿,顧承硯順著那道折痕慢慢翻開,第三頁的桑皮紙下,竟鼓起一道極細的棱。
    他用指甲挑開粘連處,一張泛黃的紙頁"刷"地垂落——是林德昌的字跡,右下角畫著個極小的鎖頭,和顧家綢莊庫房的鎖模一模一樣。
    "暗格裏還有東西。"蘇若雪突然說。
    她的指尖點在賬簿最後一頁,那裏有塊被水洇過的痕跡,"林叔總說,真的秘密不在明處。"
    顧承硯的呼吸驟然一滯。
    他想起方才在那男人書房裏,暗格底部有塊銅片,邊緣的磨損比周圍深三分——那不是歲月的痕跡,是被鑰匙反複撬動留下的。
    他將賬簿按在木箱上,用林德昌常帶的銀鎮紙壓平,指節叩了叩紙頁背麵:"拿裁紙刀來。"
    刀鋒劃開桑皮紙的聲響像春蠶嚼葉。
    當夾層裏的黑色綢布露出來時,蘇若雪的燭火晃了晃,差點燒到她的劉海。
    綢布裏裹著個鐵盒,比香煙盒大些,盒蓋內側刻著"山田健次郎"五個小字,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日資駐滬代表。"顧承硯的拇指擦過那行字,聲音裏裹著冰碴,"上個月他在《申報》登廣告,說要"收購破產綢莊,幫助華商渡過難關"。"
    蘇若雪倒抽一口冷氣。
    鐵盒裏躺著封信,信紙邊緣焦黑,像是被人匆忙撕下來的。
    顧承硯展開信紙,第一行字就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老周,三日後南京玄武湖茶社,帶顧氏資金流向最終報告。"
    "他們要轉移證據。"蘇若雪的手扶住木箱,指節泛白,"上個月林叔說去蘇州收蠶繭,回來時袖口沾著南京的鴨血粉絲湯味道...原來他是去跟蹤老周。"
    顧承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林德昌是顧老爺最信任的賬房,半個月前在黃浦江撈起的屍體,身上還穿著顧氏綢莊的月白長衫。
    當時巡捕房說是意外落水,可他在林德昌的懷表裏發現半枚青田石印章,和方才那男人西裝袖口的紐扣鎖邊紋路一模一樣。
    "這是機會。"他突然抬頭,眼裏燒著簇火,"老周要的是顧氏資金鏈的漏洞,我們就給他個假的。"
    蘇若雪盯著他發亮的眼睛,忽然笑了。
    她從袖中摸出塊絲帕,輕輕擦去他掌心的紅痕:"你想讓誰去?"
    "陳阿福。"顧承硯說出名字時,窗外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他在蘇州鄉下養過三十年蠶,上個月替我們運湖絲去南京,和玄武湖茶社的跑堂混了個臉熟。
    最要緊的是..."他頓了頓,從木箱底抽出張舊照片——是林德昌年輕時的模樣,濃眉大眼,和陳阿福竟有七分相似。
    蘇若雪接過照片,指尖撫過林德昌的眉眼:"我這就去染房,把陳阿福的長衫染成林叔常穿的寶藍色。
    賬房裏還有半罐鬆煙墨,是林叔從徽州帶回來的,正好用來偽造手跡。"
    顧承硯握住她的手腕。
    倉庫外傳來更夫的吆喝:"天幹物燥,小心火燭——"聲音混著穿堂風鑽進窗欞,裹著股潮濕的水腥氣,像極了黃浦江的夜。
    "若雪。"他的聲音放軟了些,"今晚你別回蘇府。
    巡捕房的人最近總在你家巷口轉悠,我讓王媽收拾西廂房,你睡我...睡我隔壁那間。"
    蘇若雪的耳尖又紅了。
    她抽回手,把鐵盒塞進他懷裏:"我去廚房煮碗酒釀圓子,你把偽造的資金計劃寫出來。
    記住,漏洞要真,得讓老周覺得他等了三年,終於抓住顧家的尾巴。"
    顧承硯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倉庫門口,低頭打開鐵盒。
    信紙上的字跡還帶著墨香,顯然是昨日才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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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摸出鋼筆,在隨身的筆記本上快速記錄:"南京玄武湖茶社,三日後巳時;偽造資金轉移計劃,重點在蘇州蠶莊的賬目;陳阿福需提前兩日抵達,熟悉茶社布局..."
    窗外的月光爬上木箱,在他筆下投下一片銀霜。
    當寫到"聯係軍統"四個字時,他突然停住。
    上個月在商會宴會上,有個穿灰布長衫的男人塞給他張紙條,背麵印著青天白日徽章——"若有需要,法租界福興裏17號"。
    更夫的梆子聲再次響起,這次近了許多。
    顧承硯合上筆記本,把鐵盒藏進貼胸的暗袋。
    那裏還揣著從書房帶回來的半枚紐扣,金屬邊緣蹭得他心口發燙。
    蘇若雪端著青瓷碗進來時,正看見他站在窗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把出鞘的劍。
    她把碗放在木箱上,酒釀的甜香漫開來:"趁熱吃,涼了要拉肚子。"
    顧承硯低頭喝了口,甜酒在舌尖化開。
    他望著碗裏浮著的桂花,忽然說:"若雪,等抓住老周,我想去蘇州買塊地。
    種滿桑樹,再建個繅絲廠。"
    蘇若雪替他擦掉嘴角的酒釀:"好。"她的聲音輕得像落在綢緞上的月光,"等打完這場仗,我們一起去。"
    倉庫外,巡捕房的警笛聲突然劃破夜空。
    顧承硯放下碗,從暗袋裏摸出那個寫著"顧承硯"的文件——方才在書房裏,他趁那男人轉身時,用袖中藏的竹片挑開了他西裝內袋的暗扣。
    文件邊角有些毛糙,是被匆忙塞進去時蹭的。
    "他們以為我們是獵物。"他把文件遞給蘇若雪,目光掃過窗外漸遠的警笛聲,"可他們不知道,獵人也會餓。"
    蘇若雪翻開文件,第一頁就是顧家三代的家譜,第二頁夾著張照片——是她十五歲時在蘇州園林拍的,背麵寫著"蘇府嫡女,可聯姻"。
    她的指尖微微發抖,抬頭時卻笑了:"承硯,你說今晚的月亮像不像我們小時候在蘇州看的?"
    顧承硯望著她眼底的光,突然伸手把她擁進懷裏。
    綢緞的香氣裹著酒釀的甜,混著她發間的茉莉香粉,像團暖融融的火。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等老周拿到假報告,就是我們收網的時候。"
    窗外,月亮慢慢爬上了屋簷。
    顧承硯的手悄悄按在胸口,那裏藏著軍統的紙條,正隨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敲著未來的鼓點。
    南京的晨霧裹著玄武湖的水汽漫進茶社,簷角銅鈴被風撞得輕響。
    顧承硯站在斜對麵包廂的雕花窗後,指節抵著窗欞,目光穿過繚繞的茶煙,落在樓下穿寶藍長衫的身影上——陳阿福正彎腰撿茶盞,後頸那道被鬆煙墨染深的發際線,與林德昌舊照裏的弧度分毫不差。
    "顧先生,蘇小姐那邊來消息了。"身後傳來軍統特工壓低的聲音。
    顧承硯接過遞來的紙條,字跡是蘇若雪特有的簪花小楷:"二樓雅座,監聽設備已就位,老周未攜護衛。"他把紙條揉成碎屑撒進炭盆,火星劈啪跳起,像極了昨夜倉庫裏那簇燒穿陰謀的燭火。
    茶社正門的銅環"當啷"一響。
    顧承硯的呼吸陡然一滯——進來的男人穿藏青嗶嘰長衫,金絲眼鏡後的眼尾微微上挑,正是三天前在書房暗格裏留下鎖痕的"林經理"。
    可此刻他腰間掛著的玉牌,和林德昌懷表裏那半枚青田石印章,在晨光下泛著同一種幽綠。
    "老周。"顧承硯對著窗玻璃嗬出白霧,指尖在霧氣裏畫出個圈。
    三天前偽造的資金漏洞報告正躺在陳阿福的長衫內袋,漏洞裏埋著蘇州蠶莊的假賬——那是顧家最隱秘的財源,連蘇若雪都隻知皮毛。
    他摸了摸胸口暗袋,那裏躺著從"林經理"書房順來的半枚紐扣,此刻正隨著心跳灼著他的皮膚。
    樓下傳來茶盞相撞的脆響。
    陳阿福直起腰時,袖口露出截褪色的藍布——是蘇若雪連夜用林德昌舊衣改製的襯裏。"林叔?"老周的聲音像淬了蜜,"您這三年躲得可真緊,我連黃浦江的水都喝了半江,才等到今日。"
    顧承硯的指甲掐進窗框。
    他記得林德昌出事那晚,黃浦江的水腥氣混著血味漫進顧家後巷;記得蘇若雪蹲在停屍房外,把染血的月白袖角絞成麻花,說"林叔最恨別人叫他老林"。
    此刻老周這聲"林叔",像根燒紅的針,正往他心口紮。
    "周先生記性倒是好。"陳阿福開口了,嗓音啞得像砂紙磨過,是蘇若雪用枇杷膏泡了整夜的效果,"三年前在蘇州碼頭,你說"顧氏的錢夠填三個黃浦江",現在可算出數了?"
    老周的喉結動了動。
    他伸手要拍陳阿福肩膀,又在半空中頓住——林德昌生前最厭人肢體接觸,這是顧承硯翻遍林德昌二十本賬冊才找到的細節。"顧氏的資金鏈早該斷了。"老周從袖中摸出張銀票推過去,"這是山田先生的誠意,隻要你把蘇州蠶莊的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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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二樓傳來茶蓋輕叩的脆響。
    顧承硯抬頭,看見蘇若雪的繡鞋尖在欄杆後一閃——這是行動開始的信號。
    他轉身對軍統特工點頭,對方摸出懷表看了眼:"巳時三刻,正好。"
    老周的話突然卡殼。
    他盯著陳阿福從內袋掏出的賬本,封皮上那道指甲掐痕,和自己書房暗格裏的刮痕重疊成一片——正是三天前顧承硯故意留在賬簿上的記號。"你...你不是林德昌!"他猛地起身,茶桌被撞得歪斜,碧螺春潑在銀票上,墨跡暈開團黑霧。
    "我是替林叔來收債的。"陳阿福掀開長衫下擺,露出別在腰間的銅鎖——和顧家庫房鎖模一模一樣的銅鎖,"他走那天,懷裏還揣著半枚青田石,說是要找個能把顧家當命的人。"
    老周的金絲眼鏡滑到鼻尖。
    他踉蹌著後退,撞翻了茶爐,滾水濺在腳麵上也渾然不覺。
    樓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七八個穿灰布長衫的男人衝進來,為首的亮出證件:"軍統特勤組,配合調查日資滲透案!"
    顧承硯從二樓轉梯走下來時,老周正被按在茶桌上,手腕銬著明晃晃的鐵鐐。
    他摸出懷裏的鐵盒,把那封焦邊密信拍在老周麵前:"周先生,三日前你讓老周帶顧氏資金報告,今天我替老周帶你來見真佛。"
    老周突然笑了。
    他的眼鏡歪著,露出眼尾猙獰的疤:"顧少東家好手段,可你以為抓到我就能斷了線?"他的目光掃過顧承硯身後的蘇若雪,"山田先生說過,上海灘的綢莊燒得完,可人心...燒不完。"
    蘇若雪的手指攥緊了袖口。
    她看見老周的鞋底沾著星點靛藍染漬——和日資染坊的染料一個顏色。
    顧承硯彎腰撿起老周掉落的玉牌,背麵刻著的"健"字,和鐵盒上的"山田健次郎"重疊成影。
    "帶走。"軍統特工扯了扯老周的胳膊。
    老周被拖向門口時,突然回頭對顧承硯笑:"審訊室的燈太亮,照不清背後的影子。
    你等著——真正的戰爭,才剛剛開始。"
    茶社的門"吱呀"一聲關上。
    顧承硯望著老周消失的方向,掌心的玉牌涼得刺骨。
    蘇若雪走到他身邊,遞來塊溫熱的絲帕:"剛才在茶樓,我聽見他說"月底船運清單在匯豐銀行保險庫"。"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承硯,他沒說實話。"
    顧承硯接過絲帕,擦去玉牌上的茶漬。
    窗外的晨霧不知何時散了,陽光照在"健"字上,投下細長的陰影,像把藏在暗處的刀。
    他望著蘇若雪眼底的擔憂,伸手把她鬢邊的碎發別到耳後:"那就讓他說真話。"
    遠處傳來警笛的嗡鳴。
    顧承硯摸出懷表看了眼,指針正指向巳時四刻——比計劃晚了一刻鍾。
    他低頭翻開老周掉落的筆記本,最後一頁畫著艘貨輪,船名是日文的"大和丸"。
    蘇若雪湊過來看,指尖點在船名旁的小字上:"上海港,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顧承硯重複著,把筆記本收進懷裏。
    他望著茶社外粼粼的湖水,想起昨夜蘇若雪說的"種滿桑樹的地",忽然覺得那片綠還太遙遠。
    風掀起他的衣擺,露出貼胸暗袋裏的軍統紙條,邊緣被體溫焐得發皺。
    "若雪,"他轉身握住她的手,"去趟匯豐銀行。"他的拇指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管賬時握算盤磨出來的,"老周的話半真半假,但保險庫裏的東西...總得見見光。"
    蘇若雪回握他的手。
    她望著他眼底翻湧的暗潮,忽然想起昨夜倉庫裏,他說"獵人也會餓"。
    此刻晨光裏的顧承硯,更像把淬了火的劍,劍鞘上還沾著舊血,卻已經指向了下一個獵物。
    茶社外,玄武湖的水鳥撲棱棱飛過。
    顧承硯拉著蘇若雪走向停在巷口的黃包車,老周的冷笑還在耳邊盤旋。
    他摸了摸胸口的鐵盒,那裏躺著日資滲透的證據;又摸了摸裝著筆記本的口袋,那裏藏著新的線索。
    風裏飄來陣陣荷香,可他聞到的,隻有越來越濃的硝煙味。
    "走。"他對車夫說。
    黃包車碾過青石板,發出"吱呀"的聲響。
    蘇若雪靠在他肩頭,聽見他輕聲說:"不管影子多長,總得有人站在光裏。"
    而此刻的審訊室內,老周正盯著頭頂慘白的燈泡。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對著空氣輕聲道:"顧承硯,你以為釣到了魚,可漁網外...還有更大的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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