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風起青萍,人心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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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時三刻的賬房裏,油燈芯子"劈啪"爆了個火星。
    蘇若雪捏著狼毫的手頓了頓,墨汁在"顧氏綢莊與福記布行三月交易"的條目上暈開個小團,倒像是故意留的破綻。
    "這裏。"顧承硯屈指叩了叩賬麵第三行,"把"染坊耗材"的數目再加兩成。"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混著窗外梧桐葉的沙沙響,倒像在說什麽見不得光的機密。
    蘇若雪抬眼望他,月光從窗紙破洞漏進來,正好落在他眉骨上。
    那是前日與周世昌對峙時,對方推搡留下的青痕。
    她忽然想起今早他蹲在染坊看工人調靛藍,說"破綻要像藍布上的線頭,看著隨意,一扯就牽出整匹布"。
    筆鋒在賬頁上遊走,蘇若雪將"三百六十匹"改成"四百三十匹"。
    墨跡未幹,她又蘸了點水抹在數字邊緣,看著像被茶水洇過的舊痕。
    顧承硯湊近些,見她腕間那串檀木珠串隨著動作輕晃——是去年他從蘇州玄妙觀求的,說"算盤珠子要撥得響,人心珠子也要串得牢"。
    "明早讓陳阿福去鬆月樓喝茶。"顧承硯摸出懷表,指針指向一點十七分,"他表舅在英租界巡捕房當雜役,說"最近查洗錢查得緊"。"他指尖敲了敲桌麵那疊動過手腳的賬冊,"你猜,要是有人在茶館說"顧家綢莊的賬冊能擦皮鞋",巡捕房的人會不會來?"
    蘇若雪忽然笑了,梨渦在月光裏淺得像個小坑:"上個月孫老板的米行被查,不就是因為他兒子在賭場說漏了嘴?"她把最後一頁賬冊合上,封皮壓得"哢"一聲,"我讓老張把舊賬搬到前院,故意留半扇門沒閂。"
    天剛擦亮,顧承硯就聽見前院傳來人聲。
    他站在二樓回廊往下看,陳阿福正蹲在門墩上啃饅頭,見兩個穿黑製服的巡捕過來,立刻把半塊饅頭塞給旁邊賣花擔子的阿婆,指了指賬房方向。
    "顧先生,英租界稅務署的人。"老張哈著腰引著人上來,巡捕手裏的銅哨在晨光裏泛著冷光。
    顧承硯迎上去,袖中捏著個油紙包——裏麵是周世昌用"同文堂"名義匯給東京商社的匯票複印件,邊緣特意沾了點茶漬,像從舊賬堆裏翻出來的。
    "配合調查是應該的。"顧承硯把賬冊遞過去,指尖在最底下那本停了停,"不過這些老賬實在亂,上個月整理時還翻出張奇怪的匯票......"他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從袖中摸出油紙包,"您看這章,"同文堂"是周老板的文房鋪子吧?
    怎麽會給東洋商社匯錢?"
    巡捕的眼睛立刻亮了。
    顧承硯看著他把匯票塞進公文包,聽見他低聲跟同伴說"這線索夠交差",心裏的算盤珠子"嘩啦啦"撥過——英租界最恨有人用他們的地盤洗黑錢,周世昌的錢要是沾了東洋味,巡捕房的鞭子能抽掉他半層皮。
    晌午時分,《申報》的報童喊得格外響。
    顧承硯接過報紙,頭版《誰在破壞我們的未來?
    》幾個字像燒紅的鐵,燙得指尖發疼。
    他掃過文中"某商界聞人,常與異邦客共飲,賬冊如迷霧遮月"的段落,看見"周"字的繁體在字裏行間若隱若現。
    "是王主編的手筆。"蘇若雪端著茶進來,茶盞裏漂著片茉莉,"今早他來賬房,說"顧先生教我算人心賬,今天我替您算輿論賬"。"她指了指報紙右下角,"這裏加了句"若真清白,何懼當街曬賬"——王主編說,這叫"請君入甕"。"
    顧承硯把報紙折起來,聽見樓下傳來黃包車"叮鈴"的鈴聲。
    老張跑上來,手裏捏著張燙金名片:"法租界警務處雷蒙德處長的貼子,說"顧先生的茶,我改日定要細品"。"
    他捏著名片,看那行花體英文在陽光下泛著光。
    窗外的風卷著梧桐葉打旋兒,吹起桌上的賬冊,露出底下壓著的《申報》——頭版標題被紅筆圈了又圈,像團燒得正旺的火。
    "備車。"顧承硯把名片收進懷表夾層,看蘇若雪正在給算盤抹油,每顆算珠都亮得能照見人影,"明天去法租界。"
    蘇若雪抬頭,見他眼底閃著光,像去年冬天在蘇州河冰麵看見的星子。
    她把算盤推過去,珠子相撞的脆響裏,聽見他輕聲說:"雷蒙德愛喝碧螺春,得帶兩斤新茶。"
    樓下的黃包車夫已經在喊"顧先生",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混著遠處報童的吆喝,像根細細的線,串起了整個上海灘的晨光。
    法租界警務處的雕花鐵門在晨霧裏泛著冷光。
    顧承硯扶了扶金絲眼鏡,看門房接過拜帖時眼皮跳了跳——那是雷蒙德最愛的碧螺春壓著的帖子,茶氣混著墨香,該夠醒神。
    "顧先生裏邊請。"門房哈腰的弧度比昨日更彎三分,皮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麵上,像在敲顧承硯的心跳。
    他記得昨夜翻查《法租界警務年鑒》時,雷蒙德的照片底下有行批注:"對茶器的講究,勝過對犯人的審問。"所以今日茶盒用的是康熙年間的冰裂紋瓷,盒底壓著周世昌三年前在神戶港與黑龍會成員合影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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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蒙德的辦公室飄著茉莉香片的甜膩味。
    金發警長正對著銀質茶漏皺眉,見顧承硯進來,指節敲了敲桌上的茶盒:"聽說顧先生的茶,能喝出上海灘的風向?"
    "能喝出人心的溫度。"顧承硯彎腰打開茶盒,白毫在晨光裏浮起,"這茶采自東山碧螺峰,今年頭茬。"他指尖掠過盒底夾層,"就像有些秘密,藏得深,卻香得透。"
    雷蒙德的藍眼睛眯了起來。
    顧承硯順勢遞上牛皮紙信封,封皮上"周世昌·神戶港·1934"幾個字用紅筆圈著:"去年冬天,周老板托同文堂匯給東京商社的,不隻是絲綢訂單。"他想起昨夜在舊報紙堆裏翻出的航運記錄——周世昌名下的"昌和號"貨輪,每月初一都會繞經長崎港,"法租界最恨什麽?"他往前半步,"是有人用您的碼頭,運不該運的東西。"
    雷蒙德的手指扣住信封邊緣,指節泛白。
    顧承硯知道他在算這筆賬:周世昌的貨輪走法租界水道,每月孝敬的保護費不過三百大洋;可要是坐實通日,抄家充公的貨物能翻十倍。"與其坐等爆炸發生,不如先一步清理門戶。"他補了句,"畢竟...《申報》的筆頭,可不會分租界。"
    雷蒙德忽然笑了,用銀匙舀了勺茶末:"顧先生的茶,我喝了。"他把信封收進抽屜,"明天這個時候,周老板該在我的審訊室裏,講他的神戶故事了。"
    次日清晨的露水還掛在青瓦上,顧氏綢莊的夥計老張就撞開了門:"少東家!
    周世昌被法租界的人帶走了!"他喘得厲害,布衫後背洇著汗,"巡捕房的黑車停在同文堂門口,周太太跪在地上抓警察的褲腳,頭發都散了!"
    商會議事廳的紅木椅子"吱呀"響成一片。
    顧承硯剛跨進去,就見王胖子攥著帕子擦汗:"我跟周世昌不過喝過兩次茶!"李老板把賬本拍在桌上:"上月他說要合夥開染坊,我沒應!"最角落的孫掌櫃突然站起來,手裏的紙頁簌簌抖:"我...我有他寫的借據!"
    "都靜一靜。"顧承硯敲了敲茶盞,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進池塘。
    眾人的話音戛然而止,他掃過滿桌的紙條、賬本、借據,"各位既然想清清爽爽,不妨把跟周世昌的往來都交出來。"他指了指窗外,"《申報》的王主編在門口等著,與其被人查,不如自己曬。"
    有人開始掏懷表,有人摸出鋼筆。
    顧承硯看著這些平日斤斤計較的商人,此刻倒像是比賽似的把紙條往他麵前送。
    窗外傳來報童的吆喝:"號外!
    同文堂周老板涉日被拘!"他想起蘇若雪今早說的"人心比算盤珠子還精",果然,自保的火一旦燒起來,能把舊賬都烤成灰。
    可這火剛燒到半旺,變故就來了。
    蘇若雪是在商會門口察覺不對的。
    她抱著賬本往回走,青布衫被風掀起一角,後頸突然竄起涼意——那是種被盯著的感覺,像有根細針戳在脊椎上。
    她假裝低頭係鞋帶,餘光瞥見巷口賣糖畫的老頭,竹簍裏的糖稀都結了塊,可手還舉著糖勺,眼睛卻沒看糖畫。
    她繞去福興米行買糙米,故意把銅錢撒了一地。
    撿錢時抬頭,看見米行玻璃櫥窗裏的倒影:穿灰布短打的男人正假裝看米價,腳尖卻對著她。
    她攥緊米袋,往人多的十六鋪碼頭走。
    碼頭上挑夫的號子聲、船工的吆喝聲混作一團,她鑽進賣魚的竹筐堆,等再出來時,灰布短打已經被甩在三條街外。
    顧氏綢莊的後堂飄著艾草香。
    蘇若雪推門進來時,鬢角沾著魚鱗,檀木珠串勒得腕子發紅:"有人跟了我兩條街。"她把米袋往桌上一放,"不是巡捕,更不像周世昌的手下——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獵物。"
    顧承硯的手指在桌沿敲了敲。
    他想起昨夜在雷蒙德辦公室,對方說周世昌背後還有"上線";想起今早商會裏孫掌櫃交的借據,落款的"昌記"二字跟匿名信上的字跡有幾分像;更想起三天前夾在匿名信裏的那張舊照片,背麵的水漬把日期都暈開了。
    他轉身從保險櫃裏取出個鐵盒,盒底壓著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穿著月白旗袍,站在蘇州河的渡輪上,眉眼被霧氣遮著,卻能看出跟蘇若雪有三分相似。
    蘇若雪湊過來,指尖剛要碰照片,顧承硯突然扣住她的手腕:"這是從匿名信的夾層裏拆出來的。"他的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周世昌隻是個線頭,拽出來的,可能是張更大的網。"
    窗外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咚——"的一聲,驚飛了簷下的麻雀。
    顧承硯把照片重新鎖進鐵盒,目光落在案頭的《申報》上。
    頭版右下角有行小字:"筆跡專家陳墨白,明日抵滬。"他摸出懷表,秒針"滴答"走著,像在數著什麽倒計時。
    蘇若雪忽然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還帶著魚腥味,卻暖得燙人:"硯哥,我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在鬥。"
    顧承硯低頭看她,見她耳後還粘著片魚鱗,在燈下閃著微光。
    他想起昨夜在雷蒙德辦公室說的話——"人心的溫度",原來最燙的那團,從來都在身邊。
    後堂的掛鍾敲響了九下。
    顧承硯拉開抽屜,取出封未拆的信。
    信封背麵的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刻意偽裝的。
    他摸了摸信封邊緣——那裏有一圈極淺的折痕,是被人拆開又重新粘好的。
    "明天,該請陳墨白來看看這個了。"他輕聲說,目光落在窗外漸濃的夜色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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