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火種計劃,工業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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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淞口的炮聲在寅時又響了三聲,悶鈍如擂在人心上的鼓。
顧承硯站在賬房窗前,棉袍下擺被穿堂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麵洗得發白的月白中衣——這是蘇若雪昨夜替他補的,針腳細得像春蠶吐絲。
"承硯。"身後傳來算盤珠子輕響,蘇若雪把茶盞推到他手邊,"碼頭老張頭剛送了信,三井洋行今天又往吳淞運了十箱貨物,用苫布蓋得嚴實。"她指尖抵著賬本,上麵密密麻麻記著最近半個月進出上海的日商貨輪"護港隊的人說,那些箱子沉得反常,不像普通貨物。"
顧承硯的手指在窗欞上叩了兩下。
三天前挑夫說的"日本軍艦多了",昨夜碼頭上飄來的鐵鏽味,還有今早巡捕房陳探長遞的紙條——"閘北日軍演習頻次增三倍",這些碎片在他腦子裏拚成一幅圖上海,要保不住了。
"若雪。"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桌上的賬本嘩嘩翻頁,"我要啟動火種計劃。"
蘇若雪的手頓在算盤上。
她見過他在商戰裏翻雲覆雨,在公審台上擲地有聲,卻第一次在他眼底看見這樣的灼亮——像是要把整顆心都揉碎了,去點燃什麽。
"把紡織機、發電機、染缸的圖紙,還有李師傅帶的那批織工,全轉去西南。"顧承硯抓起桌上的鉛筆,在地圖上畫了條歪歪扭扭的線,"三井要的是咱們的工業命脈,可他們拿不走活人,搬不動機器。
隻要這些火種在,等打完仗"
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
蘇若雪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像是咽下了後半句"等打完仗,咱們還能再織出十裏洋場的錦繡"。
她伸手按住他畫地圖的手,鉛筆尖在"重慶"兩個字上戳出個洞"我來列名單。"
商會的會議設在顧氏綢莊後院的倉庫。
顧承硯掀開門簾時,十幾雙眼睛"唰"地看過來——米行的周老板揉著發紅的眼皮,鐵廠的陳廠長抱著個粗陶茶杯,連向來隻在賭場露麵的黃金榮門生阿貴都來了,袖管裏還別著把勃朗寧。
"顧先生,您說要搬機器?"周老板先開了口,"我那兩台德國造的碾米機,光拆都得三天,運費夠再買半台新的"
"周叔。"顧承硯把張報紙拍在桌上,頭版是《申報》剛登的照片東北兵工廠的機器被日軍用鐵鏈拴著往輪船上拖,工人跪在泥裏哭。"上個月我托人去了沈陽,"他聲音發啞,"張記紗廠的王師傅被日本人打斷了手,就因為他藏了半張織機圖紙。"
倉庫裏靜得能聽見陳廠長茶杯裏的水晃蕩聲。
阿貴突然把勃朗寧拍在桌上"顧先生要運東西,我負責打通浙江的陸路。
青紅幫的兄弟在天目山有貨棧,藏個把機器不成問題。"
"我聯係了怡和洋行的貨輪。"顧承硯摸出張船票,"他們下周三有趟去廈門的船,能裝三百噸貨。
掛英國國旗,日本人暫時不敢動。"
散會時天已經擦黑。
蘇若雪抱著一摞名單從賬房出來,發梢沾著墨點——她方才伏在桌上核對技工家屬姓名,忘了擦沾墨的手。
顧承硯接過名單,最上麵一頁寫著"核心設備清單""英國造走錠細紗機x8,德國西門子發電機x2,染缸圖紙(絲光工藝)x1",後麵跟著密密麻麻的名字"李宏昌(織錦技工,帶徒三人)、張阿婆(繅絲老手,從業三十年)"
"我把繡娘裏有孕的、上了年紀的都列進第二批。"蘇若雪指著第二頁,"偽裝用的茶葉和棉布,周叔那邊能勻出兩百擔,正好蓋在機器外麵。"她頓了頓,又補了句"阿貴說陸路要過嘉善,那邊有個姓胡的保長"
"我知道。"顧承硯把名單折好收進懷裏,"胡麻子的侄子在日本商行當翻譯。"他摸了摸胸口的懷表,那是父親留下的,銅殼子被摸得發亮,"若雪,今晚你跟我去碼頭。"
黃浦江的夜霧裹著潮氣漫上來。
顧承硯站在躉船邊,看著工人們把裹著油布的機器往卡車上搬。
蘇若雪舉著油燈照路,燈光在機器鐵殼上跳,像極了公審大會那天,台下那些發亮的眼睛。
"顧先生!"搬運工老陳突然壓低聲音,"那邊有個人,盯了半個鍾頭了。"
顧承硯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陰影裏站著個穿灰布長衫的男人,帽簷壓得低低的,正往這邊張望。
蘇若雪的手悄悄攥住他的袖口——那是三天前在公審大會上,給瘦子遞過煙的人。
汽笛突然拉響,驚飛了幾隻夜鳥。
顧承硯望著江對岸忽明忽暗的燈火,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他知道,從今晚開始,每一台機器的轉移,每一個技工的離開,都會像石子投入深潭,激起層層漣漪。
而他們要趕在漣漪變成浪之前,把火種送到安全的地方。
灰衣人轉身走進巷口時,蘇若雪的算盤珠在兜裏硌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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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摸出那顆被磨得發亮的算珠——那是方才核對清單時崩斷的,此刻正貼著她的掌心,燙得像塊炭。
當黃浦江的夜霧裹挾著鐵鏽味漫過躉船時,顧承硯的後頸突然泛起涼意。
老陳搬第三箱發電機底座時,腰杆直得反常——這個幹了二十年搬運的老夥計,從前扛百斤貨包都要佝僂著背喘粗氣。
“陳叔,歇會兒?”蘇若雪端著茶缸走過去,指尖在老陳手背輕輕一蹭。
那層薄繭下藏著塊硬邦邦的東西,像塊壓過的銀元。
她垂眸時睫毛顫了顫,茶盞裏倒映出老陳喉結急促滾動的影子。
顧承硯的拇指在懷表殼上碾出一道熱痕。
三天前公審大會上,那個給瘦子遞煙的灰衣人,此刻正縮在五百米外的米行屋簷下,袖口露出半截三井洋行的靛青袖扣——方才蘇若雪用算盤珠敲了敲他手背,是他們約定的“有問題”暗號。
“老張頭!”他突然提高聲音,“把西倉庫的備用油布扛過來!”搬運隊裏混著顧家綢莊的學徒,老張頭應了一聲,袖口閃過絲光棉的反光——那是顧府給親信下人的特製衣料。
老陳的腳在原地碾了兩下,額角滲出細汗“顧……顧少,我家那口子犯了熱症,要不今兒……”
“陳嬸的藥錢,顧氏綢莊出雙倍。”蘇若雪從懷裏摸出個布包,“但陳叔要是急著走,這包當歸得麻煩您捎給閘北的孫大夫——他說要是再晚半日,陳嬸的方子就得改。”她指尖捏著布包繩子,露出半截泛黃的藥方紙,“孫大夫可提過,三井洋行上周剛斷了他的藥材供應。”
老陳的臉“唰”地白了。
顧承硯看見他褲腿在抖,不是因為冷,是因為恐懼——三井斷藥的事,整個閘北的大夫都知道,孫大夫更在茶棚裏罵過“東洋人的藥是穿腸毒”。
“顧少!”阿貴帶著六個青紅幫兄弟從巷口衝過來,每人腰間別著黑布裹的短棍,“您要的‘腳力’到了!我讓小五子把閘北的挑夫全換了,都是跟著我混過碼頭的,家裏三代都在上海討生活,絕沒吃裏扒外的種!”
顧承硯拍了拍阿貴肩膀,指腹蹭過他袖口磨損的金線——那是黃金榮當年賞的“黃馬褂”,比任何誓言都實在。
他轉向老陳,聲音放軟“陳叔要是信不過我,明兒讓若雪陪您去看陳嬸。”
老陳“撲通”跪在青石板上,額頭撞出悶響“顧少,是三井的人找我……說隻要透了機器運哪條路,給五根小黃魚……我、我就是鬼迷心竅!”
蘇若雪蹲下身,把布包塞進他手裏“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她的聲音像浸了溫水的絲綢,“陳嬸要是知道你為這點錢把顧家的救命機器往火坑裏送,怕是要寒心。”
老陳嚎啕起來,混著江風飄進米行屋簷下。
灰衣人縮了縮脖子,摸出懷裏的懷表——指針指向醜時三刻,正是碼頭上最黑的時候。
他剛要摸出懷裏的哨子,巷口突然傳來巡捕房的警笛聲,陳探長的大嗓門炸響“誰在這鬼鬼祟祟?軍統的弟兄剛說,最近有漢奸要壞咱們的工業命脈!”
灰衣人掉頭就跑,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鼓。
顧承硯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對阿貴道“明兒讓小五子去三井洋行門口轉兩圈,就說顧某人已向軍統備了案,敢動‘火種’的,軍統的子彈不認人。”
《申報》頭版的油墨還未幹透時,蘇若雪正蹲在賬房地上,把“顧氏綢莊擬遷廠浦東”的剪報往爐子裏塞。
火苗舔著“浦東”兩個字,她的影子在牆上晃成一片模糊“承硯,要是三井真去浦東……?”
“他們越信,咱們越安全。”顧承硯靠在門框上,手裏捏著張船票,“怡和洋行的船改了航道,走杭州灣轉京杭運河,阿貴的人在嘉善蹲守,胡麻子的侄子就算長了翅膀,也追不上。”他蹲下來,替她理了理被火烤亂的發梢,“若雪,等首批設備到了南昌,我得親自去。”
蘇若雪的手指在爐灰裏攪出個小坑“你走了,這邊的賬冊……還有第二批的繡娘名單……”
“我把阿貴的人留給你。”顧承硯從懷裏摸出枚銅鑰匙,“這是閘北倉庫的鑰匙,李師傅他們的家眷都在裏頭,每天送兩趟熱粥,別讓老人們凍著。”他望著她眼下的青影,聲音輕得像歎息,“等打完仗,我要在南昌蓋間大繡樓,讓你坐主位撥算盤。”
南昌的風帶著紅土味灌進車廂時,顧承硯正蹲在油布裹著的機器前。
李宏昌師傅用竹片挑開油布角,露出走錠細紗機的銅質齒輪,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光“顧少,這機器在船上顛了七日,螺絲都沒鬆。”
“鬆了也不怕。”顧承硯摸出個油紙包,“我讓若雪把圖紙抄了三份,一份藏在陳探長的警服裏,一份縫在阿貴的馬褂襯裏,還有一份……在我心口。”他拍了拍胸口,那裏貼著蘇若雪昨夜塞進來的算珠,還帶著她手心的溫度。
臨時辦事處的門被撞開時,進來個戴瓜皮帽的老頭,手裏舉著張《申報》“顧先生!三井的人帶著巡捕去浦東了,把個空倉庫翻了個底朝天!”
顧承硯笑了,眼角的細紋裏漾著光“告訴杭州的周叔,第二批設備可以啟運了。”
黃浦江的汽笛扯碎晨霧時,蘇若雪站在碼頭,望著“江安號”的白帆越變越小。
她摸出兜裏的算珠,在指尖轉了兩圈——那是顧承硯走前塞給她的,說“看見它,就當我在你身邊撥算盤”。
“蘇小姐!”阿貴跑過來,手裏揮著電報,“南昌來電,首批設備全須全尾!顧少說……說這不是終點,是。”
蘇若雪望著江麵上浮動的晨霧,輕聲呢喃“你說,我們能守住這片火種嗎?”
風卷著汽笛聲掠過她耳際,遠處的租界裏,三井洋行的旗子仍在飄,但碼頭上的搬運工們已開始往第二艘貨輪上裝貨——油布下的機器輪廓,像沉睡的巨獸,正等著被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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