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幕後黑手,浮出水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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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承硯的拇指在\"日本陸軍參謀本部直屬經濟作戰小組\"幾個字上重重碾過,墨跡被蹭得發虛,像團化不開的陰雲。
    樓下的喧鬧聲透過雕花窗欞滲進來,張老板的大嗓門還在喊\"國貨榜\",可他耳中隻剩自己急促的心跳——原來那些壓價傾銷、買通工賊、散布謠言的手段,從來不是普通商社的生意經,是軍靴踩進商海的鐵蹄。
    \"承硯?\"蘇若雪見他攥著信紙的指節泛白,伸手碰了碰他手背,\"可是密電裏的內容......\"
    \"若雪,去把青鳥請來。\"顧承硯突然起身,檀木椅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走到窗邊,望著鬆本商事的招牌被風掀起一角,\"我需要知道,這群穿西裝的軍人,在上海的窩點在哪。\"
    蘇若雪應了一聲,轉身時裙擺掃過桌角的茶盞。
    顧承硯聽見她下樓時木梯發出的輕響,像是踩在他緊繃的神經上。
    十分鍾後,包廂門被叩了兩下,青鳥的灰布長衫先探進來半幅,跟著是他慣常垂著的眼尾:\"顧先生。\"
    \"坐。\"顧承硯把密電推過去,\"南京說,鬆本背後是陸軍參謀本部的經濟作戰小組。
    你之前說林小姐舊部有線索?\"
    青鳥的手指剛觸到信紙便像被燙著似的縮回,他垂眸摸了摸頸間銀鏈——那是林芷蘭犧牲前塞給他的信物。\"上月廿三,線人老周在虹口碼頭看見六個穿西裝的日本人進了座灰磚樓,樓門口掛著"大正貿易"的牌子。\"他喉結動了動,\"可第二日老周去踩點,再沒回來。\"
    \"大正貿易?\"顧承硯迅速在腦海裏過了遍滬上日商名錄,\"注冊地在閘北,去年剛換的英國買辦?\"
    \"是。\"青鳥從懷裏摸出張皺巴巴的紙,攤開是虹口街道圖,\"老周走前畫了標記,這樓後門通蘇州河,有小碼頭。\"他指尖點在北蘇州路17號的位置,\"我去查過,那樓外牆刷過新漆,但牆角還留著"東亞共榮"的舊標語。\"
    顧承硯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他早料到日商背後有政府影子,卻沒料到是直接隸屬陸軍的作戰單位——這意味著對方不僅要搶市場,更要摧毀上海工業體係,為全麵侵華鋪路。
    \"辛苦你了。\"他按住青鳥欲收圖紙的手,\"最近別單獨行動,我讓阿福派兩個兄弟跟著你。\"
    青鳥抬頭時眼裏閃過光,又迅速壓下去:\"林小姐說過,顧先生這樣的人,值得拿命護著。\"他把圖紙塞進顧承硯手裏,起身時長衫帶起一陣風,\"我去碼頭看看,老周的船工兄弟該收網了。\"
    門\"吱呀\"一聲合上,顧承硯盯著圖紙上的紅圈,突然聽見身後傳來算盤珠碰撞的脆響。
    轉頭望去,蘇若雪正伏在小圓桌上整理今日交易記錄,月光白的袖口沾著墨點,發間銀簪不知何時別正了,在暖光裏泛著柔和的光。
    \"若雪?\"
    \"承硯你看。\"她指尖在算盤上一停,睫毛輕顫著抬起,\"今天鬆本那邊打過來的壓款,有筆二十萬的匯票,出票行是荷蘭安達銀行。\"她翻開賬本第二頁,\"可查了三個月流水,這家安達銀行在上海根本沒設分行,賬戶是個叫"海牙貿易"的空殼公司。\"
    顧承硯湊過去,見那行數字被紅筆圈了又圈,墨跡都暈開了:\"外資賬戶轉日商......這是在洗錢?\"
    \"更像在掩人耳目。\"蘇若雪的手指順著賬目往下滑,\"上回日商買通福興染坊的賬房,用的也是類似手法——通過第三國空殼公司轉賬,斷了追查的線。\"她突然頓住,\"但這次金額太大,二十萬夠買三十台最新式紡織機。\"
    顧承硯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經濟作戰小組、洗錢通道、失蹤的線人......這些碎片在他腦海裏拚成一張網,而網心正攥著上海工業的命脈。
    \"若雪,你說......\"他剛要開口,蘇若雪已從袖中摸出張泛黃的名片,\"我想起周叔公的侄子在江海關當文書,去年年節還來家裏送過蟹粉小籠。\"她把名片輕輕推到他麵前,\"或許能請他查查,這"海牙貿易"的貨輪最近有沒有進港記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時漫了進來,照得名片上\"江海關監察科 陳立言\"幾個字泛著淡金。
    顧承硯望著蘇若雪眼底跳動的光,突然想起今早她站在晨光裏說的話——這束光,才剛剛破曉。
    可現在他知道,要撕開這層晨霧,或許需要更鋒利的劍。
    顧承硯的指腹輕輕撫過名片上\"江海關監察科 陳立言\"幾個字,墨跡在月光下泛著溫涼的觸感。
    蘇若雪的發梢掃過他手背,帶著點茉莉頭油的淡香:\"周叔公說過,陳先生最恨日本人偷逃關稅,去年還查扣過三船走私的橡膠。\"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散了窗台上那片月光,\"若能請他調出貨輪進港記錄......\"
    \"好棋。\"顧承硯突然握住她沾著墨點的手,指節抵著她腕間跳動的脈搏,\"你總把細處都鋪好了。\"他的掌心還留著方才青鳥留下的圖紙褶皺,此刻卻被蘇若雪的溫度焐得發軟。
    樓下的喧鬧早散了,綢緞莊後巷的青石板上落著幾片梧桐葉,被風卷著撞在門框上,發出細碎的響。
    \"顧先生。\"青鳥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灰布長衫下擺還沾著碼頭的水漬。
    他站在陰影裏,頸間銀鏈晃了晃——那是林芷蘭最後的信物。\"我想過了,虹口那座灰磚樓,我可以扮成日僑混進去。\"他的眼尾微微抬起,像隻蓄勢待發的鷹,\"我在長崎待過三年,說的東京腔比鬆本商事的買辦還地道。\"
    顧承硯的瞳孔縮了縮。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眼神——在閘北被炸塌的紗廠裏,在蘇州河漂著的無名屍體上,都是這樣燃燒著的、不肯熄滅的光。\"不行。\"他鬆開蘇若雪的手,將圖紙疊成四折收進袖中,\"經濟作戰小組的耳目比你想的更密。
    上回老周就是吃了"單打獨鬥"的虧。\"
    青鳥的喉結動了動,指尖掐進掌心:\"那要怎麽辦?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
    \"我派阿福的表弟阿慶去。\"顧承硯從抽屜裏抽出張泛黃的日文報紙,\"他在早稻田讀過兩年書,上個月剛幫我翻譯過鬆本商事的合同。\"他把報紙推過去,頭版用紅筆圈著\"上海日商同業公會茶話會\"的啟事,\"明日下午三點,公會在虹口會館辦茶會,阿慶能混進去。\"
    青鳥盯著報紙上的鉛字,突然笑了一聲,帶著點自嘲:\"到底是顧先生,連棋子都提前備好了。\"他轉身要走,又在門口停住,\"若雪姑娘的名片,我讓人今晚就送陳先生府上。
    林小姐說過,辦大事要"裏應外合"。\"
    門合上的瞬間,窗外的月光被雲遮住了。
    蘇若雪起身添茶,青瓷壺嘴飄出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承硯,你總把風險往自己身上攬......\"
    \"叮——\"
    樓下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阿福的大嗓門先撞進來:\"少東家!
    王三兒從虹口回來了,說有急事!\"
    顧承硯兩步跨到樓梯口,正見個穿粗布短打的年輕人踉蹌著衝上來,額角還掛著血珠。\"顧先生!\"王三兒抓住他的衣袖,喘得像剛跑完十裏路,\"我混進大正貿易隔壁的米行,聽見他們打電話——\"他的聲音發顫,\"說下月初十要動手,目標是......是四明、通商、實業三家銀行!\"
    \"什麽?\"蘇若雪手裏的茶盞\"當啷\"掉在桌上,濺出的茶水洇濕了賬本。
    顧承硯的後背重重撞在雕花欄杆上。
    他想起上周在商會聽到的風聲——日商最近頻繁接觸銀行買辦,原以為是要壓價收絲,沒想到是要斷民族資本的血脈。\"具體怎麽動手?\"他按住王三兒的肩膀,力道重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他們說......\"王三兒吸了吸鼻子,\"要製造擠兌風潮,再讓"海牙貿易"的資金頂上來,趁機控股。\"他從懷裏摸出團皺紙,展開是半張電報稿,\"這是我從廢紙簍裏撿的,上麵寫著"配合軍方,完成金融滲透"。\"
    顧承硯的指甲深深掐進電報紙裏,幾乎要戳穿。
    他想起三個月前被日商擠垮的福興染坊,老板在黃浦江投水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他們不是做生意,是要我們的命。\"現在看來,那不過是前奏。
    \"承硯?\"蘇若雪的手覆上他發顫的手背,帶著絲暖意,\"我們......\"
    \"不能再等他們先動手了。\"顧承硯突然直起身子,目光掃過桌上的賬本、圖紙、電報,最後落在蘇若雪發間的銀簪上——那是他去年在城隍廟買的,刻著\"歲歲平安\"。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角,聲音輕得像歎息:\"若雪,你說過,要撕開晨霧需要更鋒利的劍。
    現在,我要找把能斬斷這張網的劍。\"
    \"誰?\"
    顧承硯走向窗邊。
    月光重新漫進來,照得他側臉的輪廓像把淬過火的刀。
    樓下的霓虹燈牌還在閃爍,\"鬆本商事\"四個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李仲文。\"他輕聲說,\"當年他帶著榮氏兄弟在無錫辦紗廠,用"以廠養廠"的法子硬扛住日商壓價。
    現在上海的銀行,半數都欠過他的人情。\"
    蘇若雪望著他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早他站在綢莊染坊裏的模樣——陽光透過曬得發白的綢布照在他身上,像給整個人鍍了層金邊。
    那時他說:\"若雪,等我們把國貨賣到南洋去,要在船頭掛最大的"顧"字旗。\"
    可現在,那麵旗要護的,不隻是顧家的綢莊了。
    \"我們下一步怎麽走?\"她輕聲問。
    顧承硯沒有回頭。
    他望著遠處蘇州河上的燈火,那些明明滅滅的光,像極了去年冬天閘北難民區的煤爐——微小,卻怎麽也撲不滅。\"去找他。\"他說,\"帶著我們查到的所有證據,還有......\"他頓了頓,聲音裏有了溫度,\"帶著上海所有實業家的命。\"
    窗外的風突然大了些,卷起一片梧桐葉打在窗紙上。
    蘇若雪望著顧承硯的影子在牆上拉得老長,突然想起他常說的一句話:\"商道的根,從來不在賬本裏。\"
    此刻她終於懂了。
    那根,在每雙不願低頭的眼睛裏,在每個不肯熄滅的煤爐裏,在所有像顧承硯這樣,明知前麵是刀山火海,卻依然要往前闖的人心裏。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翻到最險的那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