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野菊帶信,老廠暗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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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若雪的指尖在葉脈上輕輕打了個旋,那行小字被晨露浸得發洇,像團將熄未熄的墨火。\"七夜已過,為何還有第八夜?\"她抬眼時,眼尾還沾著野菊的晨露,\"阿硯,你說父親當年說的"雙承",真的會在這老廠等我們?\"
    顧承硯的拇指摩挲著那半枚鏽梭,\"蘭\"字在陽光下泛著暗金。
    他望著窗紙上晃動的樹影,忽然想起昨夜翻到的《滬工紀略》——民國九年的舊書裏夾著張泛黃的廠區圖,邊角用朱筆批注:\"老機廠原為江南織造局試驗坊,毀於火後,傳有"活梭台"深埋地底,能自鳴應心。\"斷梭會要藏織脈火種,還有什麽比能\"應心\"的古器更合適的試煉場?
    \"不是等。\"他將鏽梭輕輕按在蘇若雪手心裏,指腹蹭過她腕間那圈淡青的血管,\"是試。\"
    話音未落,門簾一掀,青鳥裹著晨霧進來。
    他腰間的短刀還沾著星點泥漬,領口的盤扣鬆了兩顆,顯然是剛從閘北趕回來。\"顧少,\"他從懷裏掏出塊油皮紙,展開是張歪歪扭扭的廠區草圖,\"老機廠雖荒了十年,西牆通風井的磚縫裏掛著絲。\"他指尖點在圖上某個叉號,\"是引脈線,我試過——扯三寸鬆半寸,和蘇姑娘謄的《七夜心訣》裏"三更換梭"那章......\"
    顧承硯猛地抽過蘇若雪案頭的抄本。
    泛黃的宣紙上,\"三更換梭\"四字的筆鋒果然微顫,墨跡在\"換\"字最後一捺處暈開,竟與青鳥描述的絲線走向分毫不差。
    他抬頭時,正撞進蘇若雪驚愕的眼——她謄抄時隻覺心口發暖,筆尖像被什麽牽著走,原是斷梭會的密語,早就在她血脈裏醒了。
    \"若雪。\"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絲帕滲進來,\"今夜子時,我們去老機廠。\"
    月亮剛爬上法租界的鍾樓時,顧承硯和蘇若雪已站在閘北老機廠的斷牆下。
    殘垣上還留著當年大火的焦痕,風過處,瓦礫堆裏滾出半片燒黑的梭頭,\"哢嗒\"撞在蘇若雪腳邊。
    她下意識彎腰去撿,卻被顧承硯扣住手腕——他的掌心抵著她腕骨,另隻手的短刀已出鞘三寸。
    \"有人來過。\"他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目光掃過牆角那堆新土,\"三天內,至少五個人,帶著織工的竹篾刀。\"
    蘇若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然見土堆裏露出半截竹片,邊緣還留著刮梭子的毛茬。
    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織脈藏進民間\",原來不是藏在箱底,是藏在每把竹刀、每根絲線裏,藏在那些被戰火逼得改賣香煙、拉黃包車的老織工手裏。
    兩人貓著腰往廠區深處挪。
    月光透過破屋頂漏下來,照見半台鏽蝕的鐵木織機斜在瓦礫堆裏,機頭的漆皮早被燒得斑駁,卻還留著半聯舊對:\"梭走乾坤線\"。
    下聯的位置空著,像張等墨的宣紙。
    蘇若雪的指尖剛碰到機軸,突然像被火燙了似的縮回。
    顧承硯的刀立刻橫在她身前,卻見她盯著自己發紅的指尖笑了:\"阿硯,是熱的。\"她再次伸手,這次慢慢覆上機軸,鏽跡簌簌落在她月白衫子上,\"像父親的手爐,冬天裏焐著梭子等我下學......\"
    \"哢\"的一聲輕響。
    機腹的暗槽彈開,露出枚裹著銅綠的薄片。
    顧承硯用刀尖挑起,吹去浮塵——上麵刻著四個字:\"第八夜:聽火\"。
    蘇若雪湊過來看,發梢掃過他手背:\"聽火?
    是聽地底的火,還是......\"
    \"噓。\"顧承硯突然按住她的肩。
    子時的風裹著鐵鏽味灌進殘牆,原本寂靜的廠區裏,傳來極輕的震動。
    像有人在地底敲了麵蒙著布的鼓,一下,兩下,由遠及近,震得兩人腳邊的瓦礫簌簌往下滾。
    蘇若雪的絲囊從衣襟裏滑出來,定情銀梭撞在父親的遺言殘片上,發出細碎的響。
    顧承硯望著暗槽裏還在發燙的銅片,忽然想起《滬工紀略》裏最後一句批注:\"活梭台應心時,地火自鳴。\"
    他握緊蘇若雪的手,掌心全是汗。
    四野寂靜中,那震動越來越清晰,像有什麽沉睡了十年的東西,正在地底緩緩睜眼。
    四野寂靜中,那震動越來越清晰,像有什麽沉睡了十年的東西,正在地底緩緩睜眼。
    顧承硯的指節在蘇若雪腕間驟然收緊——他能感覺到,那震動的頻率正以某種規律攀升,與記憶裏《滬工紀略》中記載的\"活梭台自鳴\"數據完美重疊。\"不是地震。\"他喉結滾動,聲音壓得極低,\"是地下織機群共振。\"
    蘇若雪的睫毛猛地一顫。
    她本是被顧承硯護在身後,此刻卻輕輕掙開他的手,閉目仰起臉。
    晨霧未散時她謄抄《七夜心訣》的異樣感突然湧上來——那時筆尖發燙,心口像有根絲線牽著走,原來早與這震動同頻。\"咚...咚...咚...\"她唇齒微啟,竟哼出一段含混的節奏,尾音剛落,廢墟西北角突然傳來\"哢啦\"一聲脆響。
    顧承硯的短刀幾乎是擦著蘇若雪發頂出鞘的。
    月光順著刀刃劈開黑暗,照見半台埋在瓦礫裏的鐵木織機正緩緩轉動——機頭的銅軸鏽得發烏,可梭箱卻像被無形的手撥弄著,\"唰\"地彈出半枚梭子。
    那梭子沾著陳年織線,在機梁上劃出銀亮的弧,不過眨眼工夫,織機竟吐出寸許灰布,布紋赫然是斷裂的梭形!
    \"若雪!\"顧承硯反手將她拽到身後,目光卻黏在那灰布上。
    布端係著根拇指長的銅簽,刻著\"真傳者,不抄書,不盜機,能令死機自鳴\"十二字,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青鳥不知何時摸到兩人側後方,短刀已出鞘三寸,正欲探身去取銅簽,卻被顧承硯用刀背敲了下手腕。
    \"不可強奪。\"顧承硯盯著銅簽上的刻痕,喉間發緊,\"斷梭會要的是"應和",不是"占有"。\"他想起昨夜翻到的《滬工紀略》批注裏寫\"活梭台應心時需以誠感之\",又想起蘇父臨終前攥著蘇若雪的手說\"織脈在人心\",突然彎腰扯下自己外袍鋪在地上。\"青鳥,去我馬車上取香案。\"他解下腰間玉佩放在袍角壓邊,\"供上蘇先生的懷表,還有顧氏新織的"雲霧青"頭匹。\"
    蘇若雪望著他發頂被夜風吹亂的碎發,突然明白他在做什麽——這不是簡單的供奉,是向斷梭會的殘脈遞投名狀。
    她摸出懷裏父親留下的半塊梭形玉佩,輕輕放在懷表旁。\"再加這個。\"她聲音發顫,\"父親說這是他和母親定情時的信物。\"
    子時三刻,香案在廢墟中央支起。
    三柱檀香騰起細煙,在月光裏纏成淡青色的霧。
    顧承硯拉著蘇若雪後退三步,鄭重作揖。
    第一揖時,地底震動忽然拔高一個調門;第二揖時,那台老織機的梭箱\"叮\"地輕響;第三揖落定,整座廢墟的斷牆裏竟同時傳來\"嗡嗡\"共鳴,像千台織機在地下齊鳴。
    蘇若雪的絲囊突然發燙。
    她慌忙摸出定情銀梭,卻見那枚跟著自己十年的銀器表麵浮起細密的水痕,竟與銅簽上的刻紋如出一轍。
    顧承硯望著她發亮的眼睛,突然笑了——他終於明白,所謂\"雙承\"不是兩個人繼承,是兩個人的心意能承住織脈的重量。
    次日破曉時,香案上的供品不翼而飛。
    顧承硯踩著露水走近,卻見那枚銅簽正端端躺在香灰裏,背麵多了行新刻的小字:\"第八夜已驗,織脈歸蘇。
    三日後,蘭字梭會於吳淞口夜潮時現。\"
    蘇若雪蹲下身,指尖輕輕撫過那行字。\"蘭字梭...\"她喃喃重複,\"父親從前總說"蘭草韌,星火遠",難道...\"
    \"他們不是來投靠的,是來擇主的。\"顧承硯站在廢墟高台,望著黃浦江方向的霧靄,聲音裏帶著幾分了然,\"你父親要的不是繼承人,是能帶火種走遠的人。\"他轉身看向蘇若雪,晨光裏她的眼尾還沾著昨夜的露,\"而我們,要帶他們走到連戰火都燒不到的地方。\"
    歸宅時已近正午。
    蘇若雪換下染了鏽跡的月白衫,正要收進衣箱,突然被箱底一件褪色的繡袍絆住指尖。
    那是她幼年穿過的,領口繡著並蒂蓮,針腳細密得像母親的手。
    她鬼使神差地拆開內襯,竟摸出塊極小的布條——墨跡斑駁,卻能勉強認出\"母姓蘭,諱芷,斷梭第七代執燈人\"幾個字。
    蘇若雪捧著那塊布條,指尖冰涼。
    青鳥抱著一摞賬本剛跨進門檻,見她發白的臉色,神色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