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到成都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
    餘小麥站在北門汽車站的出站口，雨點子砸在臉上像撒了一把圖釘。她拎著破背包在屋簷下躲雨，右腿疼得一抽一抽的。
    "小妹，住店不？"一個裹著雨衣的大媽湊過來，"一晚上三十，有熱水。"
    餘小麥摸了摸褲兜裏的零錢——除去買車票剩下的，統共不到兩百塊。
    "二十。"她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大媽撇撇嘴："二十五，不能再少了。"
    小旅館的牆紙發黃卷邊，床單上有可疑的汙漬。餘小麥把背包塞到枕頭底下，從內褲暗袋裏掏出七月的日記本。濕氣讓紙頁變得軟塌塌的，她小心翼翼地把名單那頁攤開在床上：
    趙衛國 成都市衛生局
    林福生 華西仁和醫院
    錢......
    後麵的字被水暈開了，認不全。餘小麥罵了句髒話，把本子塞回去。
    走廊裏傳來電視機的聲音，正在播晚間新聞："...我市衛生係統召開廉政工作會議，趙衛國副局長出席..."
    餘小麥猛地拉開門，差點撞上正偷聽的大媽。
    "哎喲喂！"大媽拍著胸口，"嚇死個人！"
    "電視！"餘小麥指著傳出聲音的房間，"讓我看看！"
    大媽房間的21寸彩電正播著會議畫麵：禿頂的趙副局長在主席台上講話，背後橫幅寫著"成都市醫療衛生係統廉政建設推進會"。
    "這人住哪兒？"餘小麥指著電視。
    大媽狐疑地看著她："你問這幹啥？"
    "他..."餘小麥腦子一轉，"他是我二舅！我從老家來找他安排工作！"
    大媽"噗嗤"笑了："編也不編像點！趙局長咋會有你這樣的外甥女？"她壓低聲音，"不過他家我倒知道，錦江花園嘛，上次送牛奶去過..."
    餘小麥記下地址，轉身回房時聽見大媽嘀咕："現在的丫頭片子，盡想攀高枝..."
    雨下得更大了。餘小麥趴在窗前，看著樓下巷子口亮著燈的公用電話亭。她摸了摸兜裏的硬幣，抓起背包衝進雨裏。
    電話亭的塑料布破了洞，雨水順著縫往裏灌。餘小麥撥通了鄭毅留給她的號碼，響了七八聲才有人接。
    "喂？"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餘小麥一愣："我找鄭毅。"
    "打錯了。"對方幹脆地掛了電話。
    餘小麥握著話筒發愣，雨水順著頭發滴在撥號盤上。她突然想起鄭毅說的"每月15號"，今天才12號。
    回到旅館，大媽神秘兮兮地塞給她一張紙條："錦江花園門禁嚴，你得找個送外賣的帶你進去。"
    餘小麥展開紙條，上麵歪歪扭扭寫著"老劉快餐 138xxxxxxx"。
    "五十。"大媽伸出巴掌，"信息費。"
    餘小麥掏錢的手停住了："你咋這麽熟門熟路？"
    大媽得意地眨眨眼："前年有個小明星追星，就是我給牽的線..."
    房間的燈突然閃了幾下，滅了。黑暗中，大媽的手還固執地伸著："給錢啊！"
    餘小麥摸黑數出三張十塊："就這些。"
    "窮鬼！"大媽罵罵咧咧地走了。    天蒙蒙亮時，雨停了。餘小麥用冷水抹了把臉，按紙條上的號碼打過去。
    "老劉快餐。"接電話的人滿嘴川普，"要啥子？"
    "我...我想應聘送餐。"餘小麥結結巴巴地編瞎話，"能現在過來嗎？"
    半小時後，餘小麥站在一家油膩膩的小飯館裏。老劉是個紅臉漢子，正用抹布擦著輛生鏽的自行車，後座綁著個保溫箱。
    "身份證。"他頭也不抬。
    餘小麥心裏一緊："忘...忘帶了。"
    老劉嗤笑一聲："黑戶啊？"他扔過來一件油漬麻花的外套，"一天三十，丟單子扣錢。"
    餘小麥套上外套，聞到自己身上一股回鍋肉味。老劉的破自行車刹車不靈，她騎到錦江花園門口時，手心全是汗。
    保安亭裏的大爺正在聽收音機："...趙衛國同誌擔任我市醫療係統巡察組組長..."
    餘小麥的心跳突然加快。她低頭看了看保溫箱裏的盒飯——青椒肉絲蓋澆飯，訂餐人：3棟2單元601。
    "送餐的？"保安探出頭，"登記。"
    餘小麥歪歪扭扭寫下"劉小芳"——這是七月在福利院的名字。保安擺擺手放她進去，收音機裏還在播報趙副局長的新聞。
    3棟樓下停著輛黑色奧迪，車牌尾號002。餘小麥抬頭看著6樓的窗戶，窗簾拉著，隱約有人影晃動。
    電梯壞了。她爬樓梯爬到四樓就喘得不行，右腿疼得像針紮。在五樓拐角處，她突然聽見上麵傳來開門聲和說話聲：
    "...老趙，那批設備的事..."
    "急什麽，招標流程走完再說..."
    餘小麥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往上走。601的門虛掩著，她從門縫裏看見禿頂的趙副局長正和一個穿白大褂的握手，茶幾上擺著個鼓鼓囊囊的文件袋。
    白大褂轉身要走，餘小麥趕緊躲到消防栓後麵。等電梯聲響起，她才顫抖著敲響601的門："您...您的外賣。"
    趙衛國拉開門，皺眉看著這個渾身發抖的外賣員："我沒點..."
    餘小麥猛地掀開保溫箱——裏麵除了盒飯，還躺著七月的那本日記，翻到名單那頁。
    趙衛國的臉色瞬間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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