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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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臨山衛生院的第三天,餘小麥站在藥房清點藥品,窗外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手指在藥盒上輕輕摩挲,思緒卻飄回了那個群山環抱的小村莊。
    "小麥姐!"護士小張急匆匆地推開門,"快來門診,有個學生摔傷了腿,需要包紮!"
    餘小麥回過神來,迅速放下手中的藥盒:"嚴重嗎?"
    "皮外傷,但傷口有點深。"小張邊走邊說,"是三個高中學生,好像是逃課去爬山摔的。"
    餘小麥快步走向處置室,白大褂的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看到三個穿著校服的少年——兩個站著,一個坐在處置床上,右腿褲管卷到膝蓋以上,露出鮮血淋漓的傷口。
    "躺好別動。"餘小麥戴上手套,聲音專業而平靜。她拿起生理鹽水準備清洗傷口,目光不經意間掃過少年的臉。
    那一刻,仿佛有人在她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少年的眉眼像極了他的父親,但那個倔強地抿著嘴唇的樣子,分明是小時候的自己。右耳垂上那顆小小的黑痣,位置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陳小川。她的兒子。七年未見,他已經從蹣跚學步的幼兒長成了清瘦的少年。
    餘小麥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鹽水差點灑出來。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專注於傷口。傷口在右小腿外側,長約五厘米,邊緣參差不齊,好在沒有傷到肌腱。
    "怎麽弄的?"她問,聲音比她預想的要穩。
    "爬山時滑倒了,被石頭劃的。"旁邊一個戴眼鏡的男孩搶著回答,"阿姨,要不要打針啊?小川最怕打針了。"
    "閉嘴,李想!"陳小川漲紅了臉,"誰怕打針了?"
    餘小麥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她記得小川三歲時,每次打預防針都要哭鬧半天,她總是準備一根棒棒糖,打完針立刻塞進他嘴裏。
    "傷口需要清創縫合。"她說,盡量不去看兒子的眼睛,"會打局部麻醉,不會太疼。"
    陳小川緊張地抓住床沿,指節發白。餘小麥熟練地準備利多卡因,針頭在燈光下閃著冷光。
    "轉過去別看。"她輕聲說,語氣不自覺地溫柔了幾分。
    針尖刺入皮膚的瞬間,陳小川倒吸一口冷氣,但硬是一聲沒吭。餘小麥的心揪了一下,她記得兒子小時候連蚊子咬都要哭半天,現在卻能忍住不打麻藥的疼痛。
    "你很勇敢。"她由衷地說。
    陳小川有些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移開視線。餘小麥趁機仔細端詳他的臉——皮膚曬得微黑,鼻梁上幾點雀斑,下巴上有一道剛結痂的小傷口。他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領口處脫了線,運動鞋的鞋頭已經開膠。
    傷口縫合得很順利。餘小麥的動作又快又輕,每一針都精準地穿過皮膚邊緣,盡量減小疤痕。最後她貼上一塊方形敷料,又用彈性繃帶纏繞固定。
    "好了。"她摘下手套,"這兩天別碰水,明天來換藥。"
    "謝謝醫生。"陳小川禮貌地說,試圖從床上下來。
    "等等。"餘小麥按住他的肩膀,觸碰到校服下瘦削的骨骼,"我給你開點口服抗生素。"
    她在處方單上寫下藥名,筆跡比平時要重。"你...家長知道嗎?"她狀似隨意地問。
    三個男孩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爸到處推銷茶葉去了。"陳小川說,"我繼母...她不太管這些。"
    繼母。這個詞像一把鈍刀紮進餘小麥的心髒。她握筆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你媽媽呢?"她聽見自己問,聲音飄忽得不像自己的。
    陳小川聳聳肩:"不知道。我很小的時候她就走了。"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在談論今天的天氣。
    餘小麥的喉嚨發緊,眼前一陣模糊。她迅速低頭假裝整理藥品,不讓他們看見自己發紅的眼眶。
    "醫生,你沒事吧?"戴眼鏡的男孩關切地問。
    "沒事,有點累。"她勉強笑笑,從抽屜裏拿出三顆水果糖,"給,補充點能量。"
    陳小川遲疑了一下才接過,剝開糖紙塞進嘴裏。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是橘子味的。"
    "你最喜歡橘子味。"餘小麥脫口而出。
    三個男孩都愣住了。陳小川警惕地看著她:"你怎麽知道?"
    餘小麥的心跳加速,暗罵自己失言。"猜的,"她故作輕鬆,"大多數孩子都喜歡橘子味。"
    陳小川似乎接受了這個解釋,又恢複了那種疏離的表情。他站起身,試探性地活動了一下傷腿:"謝謝醫生,我們走了。"
    "等等。"餘小麥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名片,"如果傷口發熱或者疼痛加重,隨時聯係我。"
    陳小川接過名片,隨手塞進校服口袋,連看都沒看一眼。三個男孩推門離開時,餘小麥聽見戴眼鏡的男孩小聲說:"這個醫生好奇怪啊..."
    門關上了。餘小麥站在原地,雙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她緩緩坐回椅子上,顫抖的手捂住嘴巴。十五年了。她離開時,小川還在咿呀學語,現在卻已經能獨自處理傷口,麵對疼痛不哭不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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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處置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陸遠山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出了異常:"怎麽了?臉色這麽差。"
    餘小麥抬起頭,眼淚終於決堤而出:"我剛才...給小川處理了傷口。"
    陸遠山愣了一秒,隨即明白過來。他輕輕關上門,蹲在她麵前:"他認出你了嗎?"
    餘小麥搖頭,淚水滴在白大褂上,留下深色的圓點:"沒有...他根本不記得我了。"她哽咽著,"他說...他繼母不太管他。"
    陸遠山握住她冰涼的手:"你打算怎麽辦?"
    "我不知道。"餘小麥痛苦地閉上眼睛,"他現在過得怎麽樣?他爸爸...再婚了?"
    陳大柱現在叫陳明宇"陳明宇三年前再婚的,對方是中學老師。"陸遠山輕聲說,"他們又生了個女兒,現在兩歲多。"
    餘小麥的肩膀垮了下來。她早該想到的。陳明宇那樣傳統的人,怎麽可能獨自撫養孩子七年?
    "小川...他過得好嗎?"她艱難地問出最關心的問題。
    陸遠山猶豫了一下:"陳明宇工作忙,經常出差。孩子主要跟繼母生活...聽說關係不太融洽。"
    餘小麥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她想起小川開膠的球鞋和脫線的校服,想起他說"繼母不太管這些"時淡漠的語氣。
    "我要見他。"她突然說,聲音堅定,"不是作為醫生,而是作為母親。"
    陸遠山皺眉:"你想清楚了?突然出現可能會嚇到他。"
    "我不會突然相認。"餘小麥擦幹眼淚,"但他明天會來換藥...我可以慢慢來。"
    窗外,夕陽將雲層染成金紅色。餘小麥望向窗外,看見三個少年的身影正穿過衛生院前的廣場。陳小川走得很慢,兩個朋友一左一右扶著他。走到公交站時,他似乎感應到什麽,回頭望了一眼。
    餘小麥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躲在窗簾後麵。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準備好了麵對這一切,但有一件事她很確定——她不能再假裝這個孩子與她無關了。
    "明天我幫你值班。"陸遠山說,"你專心處理...家事。"
    家事。這個詞讓餘小麥苦笑。她還有家嗎?一個拋夫棄子的女人,一個缺席七年的母親,還有什麽資格談"家事"?
    但她必須麵對。為了那個已經不認識她的兒子,為了自己七年來無法愈合的傷口,她必須麵對。
    下班時,餘小麥特意繞道去了衛生院附近的中學。放學鈴響過,學生們蜂擁而出,她站在馬路對麵,目光搜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
    陳小川最後一批出來,右腿行動不便,走得比其他人慢。他沒和同學一起,獨自走向公交站,背影在夕陽下拉出長長的影子,孤單而倔強。
    餘小麥的視線模糊了。她悄悄跟在後麵,保持著安全距離。公交車來了,陳小川費力地擠上去。車門關閉的瞬間,餘小麥幾乎要衝上去,但最終隻是站在原地,看著載有兒子的公交車漸行漸遠。
    她掏出手機,撥通了村長的電話:"衛生室的房子...什麽時候能準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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