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恐懼如同粘稠的墨汁，在這間彌漫著草藥味和絕望氣息的屋子裏無聲蔓延，浸透了每一寸空氣，纏繞上每一個人的腳踝，將他們拖向深不見底的黑暗寒淵。地上潑灑的米粥漸漸失去熱氣，凝固成一片狼藉的、肮髒的汙跡。破碎的瓷片邊緣鋒利，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寒光，如同一個個無聲的警告。
    餘小麥蜷縮在冰冷的床鋪深處，粗糲的麻布孝衣摩擦著她枯瘦的皮膚，帶來陣陣刺痛。弟弟餘建國那失魂落魄、慘白如紙的臉，和弟媳春桃驚恐含淚的眼，都模糊地映在她空洞的視網膜上，卻再也激不起任何漣漪。剛才那番耗盡生命般的嘶喊，如同最後的回光返照，將她體內殘存的所有力氣都徹底抽幹了。疲憊，一種深入骨髓、滲透靈魂的疲憊，如同億萬斤沉重的海水，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將她拖向無光的深海。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像墜著鉛塊。視線裏弟弟和弟媳的身影開始搖晃、模糊，最終被一片粘稠的黑暗徹底覆蓋。支撐著的那口氣驟然消散，身體裏緊繃的弦徹底崩斷。她頭一歪，整個人如同斷線的木偶，無聲無息地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的昏沉。隻有那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呼吸，證明著這具軀殼尚未徹底死去。
    “姐！”
    “姐你怎麽了？！”
    餘建國和春桃的驚呼聲重疊在一起，帶著撕裂般的驚恐。餘建國一個箭步撲到床邊，顫抖的手指探向姐姐的鼻息。那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的殘燭，拂過指尖時帶來一陣冰涼的戰栗。春桃也撲了過來，慌亂地握住餘小麥冰冷的手腕，指尖下的脈搏跳動微弱而遲緩，像隨時會停止的鍾擺。
    “還……還有氣！”餘建國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恐懼讓他幾乎失聲，“快！快！春桃，再……再去盛碗熱的來！要熱的！快！”他語無倫次地催促著，自己也手忙腳亂地想把姐姐扶起來，可那癱軟的身體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
    春桃慌忙應著，踉蹌著衝向灶間，腳步虛浮，差點被門檻絆倒。
    屋裏隻剩下餘建國粗重慌亂的喘息。他半跪在床邊，看著姐姐那張死灰般的臉，幾天前墳塋前那撕心裂肺的哭嚎仿佛又在耳邊炸響，與剛才那番血腥殘酷的真相交織在一起，在他腦海裏瘋狂衝撞。實驗品？注射？變異？殺人？暗殺？……這些字眼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認知上。他猛地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房間裏格外刺耳，臉頰上頓時浮現出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不是夢！這一切都不是夢！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他抱著頭，痛苦地低語，巨大的茫然和無助像冰冷的潮水將他淹沒。他恨那個姓陸的，恨他不陪在姐姐身邊。可如果姐姐說的是真的……如果真有那樣一群窮凶極惡、視人命如草芥的國外勢力在追殺他們父子……餘建國不敢再想下去，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天靈蓋，渾身冰涼。
    春桃端著一碗新盛的熱粥，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回來，碗裏的粥湯晃蕩著，灑了一些在她手上，她也渾然不覺。“來了來了！熱的！”她的聲音帶著哭腔。
    兩人合力，餘建國小心翼翼地托起餘小麥毫無知覺的上半身，讓她靠在自己懷裏。那身體輕飄飄的，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死氣。春桃舀起一勺滾燙的、幾乎熬化了的米湯，鼓起腮幫子使勁吹了又吹，直到感覺溫度不那麽灼人了，才顫抖著送到餘小麥幹裂的唇邊。
    “姐，張嘴……求你了……喝一點……”春桃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哀求。
    勺子輕輕撬開那毫無血色的嘴唇，溫熱的米湯一點點浸潤進去。餘小麥的喉結，在枯瘦的頸項上極其微弱地滑動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這微小的吞咽動作，讓餘建國和春桃如同瀕死之人看到了微光，屏住了呼吸，動作更加小心翼翼。一碗溫熱的米湯，就在這種令人窒息的、充滿恐懼的沉默中，被他們用勺子一點一點，艱難地喂進了餘小麥的嘴裏。
    窗外的黑暗徹底籠罩了村莊。風似乎小了些，但那嗚咽聲並未停止，隻是變得更加低沉，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歎息。遠處零星的狗吠也消失了，整個餘家灣陷入一片死寂。唯有這座孤零零的小樓裏，昏黃的燈光透過蒙塵的窗戶紙，在濃重的夜色中映出一小團模糊的、搖搖欲墜的光暈。
    夜，漫長而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