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隻螞蚱死在了熱烈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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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言就像烽火硝煙後的灰燼般漫天飛散。
    這一年的夏天,護城河水屢屢暴漲,村裏的大渠淹死了一個小孩兒,父母撕心裂肺哭喊之後,暈了過去。
    五一假期還沒結束陳舒藍就回到了服裝廠家屬院,正巧聽說這件事兒,告誡相澤燃放學之後不要亂跑。
    “那孩子呢?”相澤燃往嘴裏胡亂塞著肉包子,心裏隻想著桌子上的燉雞塊兒。
    陳舒藍默不作聲夾了一筷子土豆,這頓是相國富提前做好的,土豆切得又大又醜。
    陳舒藍瞟了一眼心裏憋悶,隨手扔進了相澤燃碗裏。
    相澤燃仰頭一笑,夾起來咬進嘴裏。
    “……燒了唄。就埋大渠那邊的墳地裏了,你以後少去那邊玩兒!”
    “就那片野林子的亂墳地?”
    陳舒藍一筷子敲在相澤燃腦門上:“吃吃吃!吃你的飯!瞎打聽什麽。”
    原本是想和母親聊聊天,誰知道又挨訓了。
    相澤燃捧著飯碗埋頭吃起來,安靜下來。
    陳舒藍雖然是回家了,可相澤燃卻發現父母之間經常發生爭吵。
    以前老兩口頂多是偶爾拌拌嘴,相國富強幾天,低個頭哄一哄倆人也就和好了。
    然而最近這幾次的吵架,相澤燃心裏偷偷盤算,感覺又不是那麽回事兒。
    有一天晚上西瓜吃多了,相澤燃半夜迷迷糊糊爬起來撒尿。
    一推屋門嚇了一跳,陳舒藍穿著個白坎肩兒,沒披沒蓋的就那麽坐在院子裏,腳邊趴著幾隻她喂過的野貓,獨自在月光下抽泣。
    相澤燃心裏又怕又急,尿沒憋住順著褲襠嘩嘩往下流。
    他趕緊關上了房門,把濕褲衩藏到了床底下,蒙上被子躲在被窩裏咬著手指頭哭。
    這事兒他沒敢告訴任何人,沉甸甸壓在他心裏頭。
    他搞不明白母親究竟是怎麽了,還是說,是他的父親,又惹母親不高興了。
    “是因為爺爺嗎?老媽太擔心爺爺的身體了?”
    相澤燃揪著頭發,理不清個所以然。
    他隻知道他的家庭裏,有什麽事情在悄然發生著變化,並非急轉直下那般讓人容易察覺,它發生在每一頓飯裏,發生在父母的話語裏,發生在一家三口日漸的沉默裏。
    像一隻逐漸肥碩的烏黑怪物,盤亙在這原本幸福的一方天地上空,滴落著惡毒的涎液,死死盯著他們一家!
    相國富隔幾天回來一趟,奔波於小家和鄉下老家之間。
    相老爺子的身體並沒有好轉,相世安也遲遲沒有消息。
    相國富的性格變得愈發沉默寡言,父子倆偶爾打個照麵,也隻是來去匆匆隨便應答兩句。
    原本母親回家後的那幾天,相澤燃放了學還是會去周數家寫家庭作業。最近相澤燃寫作業的速度快了很多,也開始找到了學習的樂趣。
    寫完作業之後,周數有時候會陪著他看書,在書櫃裏找些通俗易懂的拿給相澤燃看。
    相澤燃看一會兒就坐不住了,對著周數書房的拳擊樁毫無章法的捶著。
    一開始周數還會指導他幾招,見相澤燃沉迷起來,索性就不再往下教了。
    周數兩耳不聞捶打聲,安靜地練習書法,倆人各幹各的,都不覺得尷尬。
    從鄉下回來之後,相澤燃又黑又柴瘦了好多。原本胖乎乎還有嬰兒肥的小臉,逐漸褪去了稚嫩,開始顯現出棱角。
    周數便讓母親多做一些甜點,晚上倆人一起做作業時,塞進相澤燃的書包裏。
    周政民不看書的時候,相澤燃便在周數父母的房子裏,跟周政民學習唱歌。
    相澤燃理解樂理時腦子慢了點,但敢想敢問嘴巴又甜,哄得周政民幹脆手把手教起了彈鋼琴,幾天下來已經能夠脫譜彈奏《小星星》了。
    漸漸地,相澤燃幾乎快要忘記家裏邊的那些改變了。
    直到周五那天,周數去少年宮上課,相澤燃做完值日後獨自回家,在路口碰見抱著孩子的二劉兒。
    “喲,這不是小睽嘛,怎麽玩到這麽晚啊,劉佳可是早早就回家了。哪野去了?喲喲喲,一身泥,這不是淨給你媽添麻煩呢麽。”
    相澤燃眼皮都沒抬,懶得跟二劉兒扯皮。
    這娘們兒就是筷子頭插油瓶,奸懶饞滑不是個好東西。
    要不是攤上這麽一個媽,劉佳能挨他爸的打麽,他們家重男輕女那風氣,就是二劉兒給攛掇的。
    見相澤燃不拿正眼看人,二劉兒顛了顛懷裏的劉浩,皮笑肉不笑的歪了歪嘴:“跟你小睽哥哥打招呼沒啊,咱們可不能學那沒家教的樣兒。”
    相澤燃一聽,笑出了聲兒。
    就知道她沒憋好屁,最近正好煩悶沒地方出氣呢,可算給他找到樂兒了。
    “劉姨,怎麽每次一跟您聊天我就這麽痛快呢,好像能聞到什麽味兒似的,我這鼻炎都好了。”
    “什麽味兒啊?”二劉兒沒過腦子,順著這茬問道。
    相澤燃一抱胳膊,故弄玄虛搖晃起腦袋:“什麽味兒呢?臭雞蛋味兒!嘔——”
    氣得二劉兒脫下一隻鞋就要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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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澤燃搖頭晃腦,繞著家屬院門口的大柳樹躲閃起來。
    二劉兒懷裏抱著孩子,氣喘籲籲,顛掉了劉浩手裏的玩具,劉浩“哇”一聲嚎啕大哭。
    “甭他媽蹦躂!秋後的螞蚱。”
    “現在是夏天,夏天!略略略——”
    相澤燃暢快極了,連日裏的煩悶隨風而逝,就連額頭的汗漬也不再感到黏膩。
    大柳樹垂下來的枝丫細細長長,溫柔撫過相澤燃的頭頂。
    相澤燃跑跑停停,一連串炮仗似的笑聲,讓這座腐敗殘破的家屬院,暫時充滿了生機。
    二劉兒撿起地上的玩具,細心吹幹淨塵土,這才遞給了兒子。
    看見相澤燃那弄鬼掉猴的頑皮樣,冷哼一聲,白了他一眼。
    “沒想到你爸工作都快丟了,你還能這麽高興。小睽,孝順,真是好孩子!”說完,便用眼神刀子似的刮著相澤燃的表情,不放過任何一絲變化。
    相澤燃高揚的嘴角陡然間下墜,雙唇抖了抖,疑惑不安的皺起了眉頭。
    “你丫說什麽呢你!”
    “嗬,臭崽子原來你都不知道,你那一架打的,不光你在學校裏出了名,你爹都跟著沾光!廠子裏早就傳開啦,什麽臭保安隊隊長啊,還不是廠長一句話的事兒,說擼就擼!”
    相澤燃看著她那張塗了暗紫色口紅的幹癟雙唇,一張一闔喋喋不休的說著什麽,耳朵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此刻,他全身血液驟冷,恨不得當場殺了她!
    相澤燃呼吸急促,胸口劇烈起伏著。他猛然攥緊雙拳,仿佛用盡了力氣,腳下一蹬,彎腰朝著二劉兒狠狠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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