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像精致人偶的殘酷自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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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澤燃回來之後,發現周數徹底變了,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變了。
相澤燃腳尖蹬在後車座金屬支架,球鞋在顛簸中擦打著車架。
傍晚陽光垂直刺透梧桐葉脈,將周數的後頸照成半透明。
相澤燃低頭看他的背影——肌肉線條隨著蹬車動作在校服下若隱若現,汗珠順著脊椎溝壑滾落,在棉質領口洇出深灰汗跡。
周數圓鼓鼓的後腦勺上,黑色碎發隨風飛揚,書包肩帶飄帶似的擺動在腰側。
這人就連背影都顯得非常帥氣。
相澤燃突然俯衝向前,鼻尖撞開裹挾皂香的冰冷氣流。
這味道是他積淤的安全感錨點——隻要嗅到皂角堿的銳利碎葉香氣,就像握住周數冰涼的腕骨。
“吃什麽,餓死了!”相澤燃在他耳邊故意用韓語大喊,道路兩旁,同學紛紛投來探究的目光。
周數頰側肌肉倏然隆起。
相澤燃滿意地後仰,幹脆脫離倚靠著周數的身體。
張臂展成逆風的十字架,僅靠膝窩勾住車座維持平衡。
“帶你去吃麵!抓緊!”話音未落,嘶吼裹著鏈條驟轉的金屬嘯叫碾過路麵。
相澤燃猝不及防,下意識拽住翻飛的衣角,睫毛掃過周數蒸騰著汗堿的肩胛。
俯衝時瞥見碎發邊緣延伸出的脖頸,皮膚下淡藍血管隨蹬踏動作搏動,如同冰層下蘇醒的暗河。
周數再次壓低,身體離開座椅猛地騎起來。
車輪碾過窨井蓋的刹那,相澤燃雙臂摟住周數的脖頸,無聲咧嘴——這是他們相互馴養的第六個秋天。
路邊已經遇不到穿著城一中校服的同學。
周數飛馳著那輛嚴重掉漆的淺藍色山地車,載著相澤燃拐過一個又一個路口,終於在村子附近一家小麵攤前停下來。
相澤燃“刷”一下利落跳下車。
周數趕緊回頭“小心崴腳。”
說完便支好單車,隨著相澤燃彎腰進了店麵,坐在兩人常坐的位置上。
“馬叔兒,兩碗牛肉麵,一碗不要香菜不要辣。”相澤燃駕輕就熟揮揮手,直接點好了食物。
“好嘞,你倆難得晚上能一起放學。”老馬雙手在圍裙上擦拭,爽朗笑笑,“喲,倆人又長個了嘿!”
相澤燃腦袋抵在周數耳邊,賊賊咧開嘴角,得意晃動著身體“早晚比我數哥高!”
“那下次中午再來。”周數斂眉低笑。
老馬哈哈大笑,回到廚房忙碌起來。
相澤燃齒間漏出吸氣聲,被周數的冷笑話凍得直發抖,抱著胳膊演了起來。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卻開始在周數身上不住打量。
“再看抽你。”周數淡漠一笑,取出兩雙一次性筷子反複摩擦,蹭掉上麵的倒刺後遞給相澤燃,“今天學校表彰會,上台緊張沒。”
相澤燃叉著雙腿,胳膊撐在凳子邊緣,嘿嘿一笑“嗨,哥們兒早就習慣了。數哥,咱現在可是品學兼優!”
說完,眨巴著眼睛,等待周數的調侃反擊。
然而意外地,周數摸了摸脖子,有些心不在焉。
一隻虎紋野貓從煤堆後竄出,“劈裏啪啦”撞翻空啤酒瓶。
玻璃滾動聲驚飛馬路上幾隻覓食的肥麻雀,掠過時投下陰影,劃過相澤燃僵住的嘴角。
——周數不對勁!
當周數把剝好的蒜瓣推過來時,相澤燃注意到他指甲縫裏殘留的藍色墨水,那還是上周化學實驗課時染上的。
老馬手腳麻利做好兩碗麵,端到兩人桌子上。
相澤燃強堆起笑容謝了謝,心思全在周數那些反常上打轉兒。
周數將那碗去辣去香菜的麵推到相澤燃麵前,低下頭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
相澤燃緊皺眉頭聽著周數吃麵的聲響,默默盤算。
——難道數哥,延遲進入了青春期?
一連幾天,周數似乎很抗拒相澤燃去家裏住。甚至黏在相澤燃身後,每晚回相家那個小院子裏睡單人鐵架床。
相澤燃看見周數把臉更深地埋進枕頭,後頸突出的脊椎骨像串沉默的摩斯密碼。
不敢詢問,一個又一個猜測堆積在心裏,但聽著耳邊周數沉穩勻稱的呼吸,又讓他打消了念頭。
——數哥和他不一樣,數哥不想說的事情,問是問不出來的。
直到那天,寒假前兩周。
相澤燃恍惚從睡夢中翻了個身,習慣性摸向身邊,床單一片冷寂。
相澤燃一下子驚醒,四周探尋,卻在臥室窗外,看到周數穿著黑色長褲,赤裸著上身,將一桶冰水,舉過頭頂,澆了下去!
水聲嘩啦啦四濺,打破了沉寂的小院。
月光像碎玻璃般刺進瞳孔的瞬間,相澤燃睜大雙眼仔細瞧去。
冰水順著脊椎凹陷處奔流而下,在腰際凝成發顫的銀線。
周數墨黑碎發被水打濕,一縷縷滴落水珠。
他緊抿著雙唇,眼底疲憊烏黑,突然仰起頭深深呼吸,月光照見他眼尾泛起猩紅。他抬手緩緩抹去臉上的水漬,手背關節處顯現未愈的擦傷,嶙峋指節死死蜷曲,仿佛攥著某個看不見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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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澤燃眼眶濕潤,雙唇顫抖的推開鐵架門。
周數顯然受到驚嚇,眼神閃爍間,露出慘淡的笑容。
“小睽,不要變成他們那樣的人。永遠不要!”
周數兩隻手掌幾乎快要陷進相澤燃的腦袋裏,手指大張蓋在相澤燃耳朵上,掌心托著臉頰兩側,那樣用力、那樣火熱。
相澤燃五官因此扭曲變形,嘴角甚至快要流出涎液,嘴巴被擠壓得無法呼吸。
相澤燃吞咽口水不住撕扯著他的胳膊,企圖逃離這種失控的控製。
餘光中瞥到他的眼睛,死死盯著相澤燃,冷靜到充斥著火焰。
相澤燃不斷掙紮著,蹬踹著,嘶吼著。直到——
周數陡然鬆開了手。
他的手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安靜得像個死人。整個身體沒有絲毫起伏,像一隻斷了線的木偶。
許久,周數慘淡一笑,歪了歪頭,聲音空洞悠遠“小睽,我們沒有時間了。數哥帶你離開吧……”
相澤燃的心,忽然就癱軟下去。撲簌簌流下淚來。
他看著相澤燃,又像是在透過相澤燃看著別人“去一個,幹淨、人跡罕至、沒有謊言的地方。”
“數哥,那你不做律師了嗎?你不是一直想成為像你爺爺那樣的——”
“我覺得惡心!我他媽覺得惡心!非常惡心,惡心得想吐!”
周數突然弓起身子,像被無形的手攥住胃部猛地一擰。喉結痙攣著上下竄動,脖頸暴起的青筋如同扭曲的樹根。
他死死摳住窗框,指節泛出青白,指甲與金屬摩擦發出刺耳刮擦聲。
第一口穢物衝出喉嚨時帶著胃酸的灼燒感,黃綠色液體噴濺在水泥地上嘶嘶作響,冰水裹挾著未消化的食物殘渣,形成令人作嘔的糜爛圖案。
他劇烈顫抖著繼續嘔吐,鼻腔倒灌的液體刺激得淚腺失控,生理性淚水混著冷汗匯集在下巴上。
當最終隻剩下透明胃液時,周數癱軟倒在冰水混合物裏,痙攣的膈肌仍在抽動,幹嘔的聲音像鈍刀刮擦鐵皮。
月光下,他掛著唾液絲的嘴角和充血的眼白,像精致人偶的殘酷自畫像。
相澤燃“哇”一聲撲在周數身上,抽搐大哭起來。
一下就失去了探究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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