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永夜循環

字數:5058   加入書籤

A+A-


    我在淩晨三點驚醒,床頭鬧鍾顯示紅色數字跳動。窗簾縫隙漏進月光,在地板上割出冷白的痕。
    第三次了。
    同樣的窒息感從喉管蔓延,同樣的冷汗浸透睡衣。鏡中倒影麵色蒼白,眼尾青黑如墨,像被無數個夜晚啃噬的殘頁。
    推開門的瞬間,咖啡香混著烤麵包焦味撲麵而來。丈夫係著藍白格圍裙,正將煎蛋盛入餐盤。"早安,"他抬頭時眼角笑出細紋,"今天想吃溏心蛋還是全熟?"
    陶瓷刀叉碰撞聲裏,我盯著他左眉梢那顆痣出神。這個動作在記憶裏重複過無數次——上周二他穿條紋襯衫,上周五是藏藍毛衣,而今天的淺灰針織衫領口,沾著根栗色長發。
    窗外忽然響起蟬鳴。我猛地望向掛曆,五月七日的紅圈刺得眼疼。明明昨天才撕到六號,墨跡還帶著新鮮的毛邊。
    "怎麽了?"丈夫的手覆上我手背,溫度如常,"臉色這麽差?"
    我觸電般縮回手。咖啡杯底磕在碟上,褐色液體晃出漣漪。街道傳來汽車鳴笛,和昨日同一時刻的頻率分毫不差。穿黃裙的女孩抱著作業本跑過,紮辮子的藍絲帶在風裏飄成半圓——和昨天被風吹散的角度,完全重合。
    電梯數字從18樓降到底層時,我摸到口袋裏的薄荷糖。鋁盒邊角硌著掌心,突然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收銀員找零的硬幣滾到貨架底,我蹲下時看見同款薄荷糖躺在陰影裏,鋁盒上印著生產日期:2025年5月5日。
    此刻糖紙在指間沙沙作響,生產日期卻變成了5月4日。
    公司旋轉門吞進第27個行人時,前台小妹第7次遞來檸檬茶。"王姐,您最愛喝的去冰三分糖。"她酒窩淺顯,劉海弧度和昨天被空調吹亂前一模一樣。電腦右下角彈出新聞推送,標題是《市中心公園驚現無名女屍》,配圖裏警戒線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我突然想起,每個循環的第七天,都會彈出這則新聞。
    深夜的公園寂靜如棺。警戒線被風吹得飄起,我踩著露水撥開草叢。腐葉氣息混著鐵鏽味湧來,屍體右手緊攥半片碎鏡,裂痕在月光下拚成詭異的圖案。當指尖觸到那片冰涼的玻璃時,整座城市突然凝固——所有路燈同時熄滅,蟬鳴卡在某個尖銳的尾音,連飄落的樹葉都懸在半空,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默片。
    "終於等到你。"
    沙啞的女聲從身後傳來。穿白大褂的女人舉著注射器,鏡片反光遮住眼睛。她左腕內側有道舊疤,形狀像片殘缺的楓葉。記憶突然撕開缺口:三個月前急救室,我握著母親逐漸冰冷的手,監護儀發出綿長的蜂鳴。她臨終前扯住我袖口,腕間疤痕擦過我的手背。
    "這是第137次循環。"她按下手電筒,光束掃過滿地狼藉的醫療設備,"你在車禍當晚陷入重度昏迷,大腦為了保護意識,創造了這個循環世界。"
    我後退半步,踩碎了一支安瓿瓶。玻璃碴紮進鞋底,痛感真實得令人戰栗。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卻始終停在同一個距離。
    "每次你接近真相,意識就會重啟循環。"她遞來染血的病曆本,封皮寫著我的名字,入院日期是2025年5月5日,"看看鏡中的自己。"
    碎鏡拚貼的反光裏,我的臉正在逐漸透明。指尖掠過鎖骨,能看見皮膚下淡藍的血管,像被雨水洇開的水彩。遠處傳來丈夫的呼喊,他的聲音混著監護儀的滴答聲,在時空裂縫裏碎成光斑。
    "做出選擇吧。"女人舉起注射器,藥水在管壁晃出細碎的光,"是留在完美的夢裏,還是——"
    玻璃碎裂聲中,我抓住她的手腕。冰涼的金屬搭扣硌著掌心,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平安扣。記憶如潮水倒灌:車禍瞬間,我推開橫穿馬路的小女孩,自己撞上失控的卡車。劇痛襲來前最後一眼,看見女孩抱著作業本跑遠,藍絲帶在風裏飄成半圓。
    警笛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我低頭看著逐漸透明的手掌,笑了。當注射器刺入靜脈的瞬間,整座城市開始瓦解:咖啡杯碎成像素點,丈夫的身影化作飛灰,連凝固的雨珠都裂成金色的光點。
    黑暗湧來的最後一刻,我聽見監護儀規律的滴答聲。指尖觸到真實世界的床單,粗糙卻溫暖。病房窗外透進晨光,護士推門進來時,我看見她左眉梢那顆痣,和循環裏的丈夫一模一樣。
    "您終於醒了。"她笑著調整輸液管,腕間楓葉狀的舊疤在陽光下清晰可見,"昏迷的這三天,您一直在說"循環"兩個字。"
    我望向床頭櫃上的薄荷糖,鋁盒生產日期赫然是2025年5月5日。遠處傳來孩童的笑聲,穿黃裙的女孩跑過病房門口,紮辮子的藍絲帶在風裏輕輕揚起。
    窗外的蟬鳴突然響起,和記憶裏某個清晨,分毫不差。
    我攥緊床單上的褶皺,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護士離開時帶上門的輕響,與每個循環裏丈夫出門前的關門聲重合。床頭櫃上的薄荷糖鋁盒邊緣泛著冷光,我顫抖著拿起,金屬表麵映出我蒼白的臉——眼下青黑未褪,像被夜露浸過的紙。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監護儀的滴答聲突然變調,規律的頻率裏夾雜著電流雜音。我猛地轉頭,看見病房衣櫃的鏡麵裂出蛛網狀紋路,裂縫深處晃動著穿白大褂的女人身影。她舉起手電筒,光束掃過我手腕,那裏不知何時浮現出淡青色的針孔,呈環形排列,像十三道新月。
    “第138次循環開始。”她的聲音從鏡麵傳來,混著玻璃震動的嗡鳴,“你的大腦在抗拒蘇醒。”
    窗外的陽光突然歪斜,像被掰彎的錫紙。我看見穿黃裙的女孩再次跑過走廊,藍絲帶的飄痕與三秒前完全重疊。護士推門進來換輸液袋,左眉梢的痣隨著微笑輕顫,和循環裏丈夫說“早安”時的弧度分毫不差。
    “要吃點東西嗎?”她的聲音裹著蜂蜜般的黏膩,“今天的粥是南瓜粥,您最愛喝的。”
    陶瓷勺碰著碗沿的聲響,與循環裏咖啡杯磕在碟上的聲音嚴絲合縫。我盯著她胸前的工作牌,“陳雨”兩個字突然滲開墨痕,變成“林夏”——那是我在第三個循環裏,意外發現的、丈夫初戀的名字。
    輸液管裏的藥水突然逆流,暗紅的血液在透明管道裏攀爬。我踉蹌著起身,鏡麵裂縫中伸出一隻手,腕間楓葉疤痕觸到我掌心的瞬間,整間病房天旋地轉。等視線清明時,我正站在市中心公園的草叢前,警戒線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無名女屍的手指縫裏,露出半片帶血的平安扣——和母親留給我的那枚一模一樣。
    一隻三花流浪貓突然從樹影裏竄出,尾巴纏著帶血的繃帶,琥珀色瞳孔映著碎鏡的光。它蹭過我腳踝時,我看見繃帶邊緣露出的毛色花紋,和循環裏常蹲在便利店門口的那隻流浪貓分毫不差。
    “她是前幾次循環中沒能醒來的你。”白大褂女人從樹影裏走出,注射器在掌心轉動,“每次意識拒絕崩潰,就會分裂出一個‘碎片’,困在循環的縫隙裏。”
    我後退時踩到枯枝,斷裂聲驚醒了凝固的蟬鳴。無數透明的人影從四麵八方湧來,每個都穿著不同日期的我曾穿過的衣服,她們腕間都有環形針孔,眼中倒映著破碎的循環片段。其中一個影子蹲下喚貓,三花貓卻跳上我的肩頭,喉嚨裏發出沙啞的呼嚕聲,像在念誦某種古老的咒語。
    “看這個。”女人踢開腳邊的醫療箱,裏麵散落著寫滿公式的病曆單,“你在試圖用數學規律破解循環,質數日期、斐波那契數列......但每次接近真相,大腦就會用‘夢’的概念混淆邏輯。”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按在屍體緊握的碎鏡上。冰涼的玻璃貼合皮膚的瞬間,記憶如暴雨傾盆:第47次循環裏,我在便利店喂過的三花貓,右耳缺了一小角;第92次循環,它曾跟著我走進電梯,在13樓瘸著腿跳下;還有每次循環的深夜,它總會蹲在病房窗外,用爪子輕撓玻璃。
    “它叫‘斷點’。”女人望向三花貓,繃帶下的尾巴突然晃出殘影,“是你潛意識創造的‘循環錨點’,每次重置時負責收集散落的記憶碎片。”
    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這次不再是循環裏的固定距離,而是越來越近。我看見自己的指尖開始透明,三花貓卻突然舔舐我掌心的針孔,濕潤的觸感帶著真實世界的溫度。當第一個碎片人影化作光點融入我掌心時,監護儀的雜音突然變得清晰——那是現實世界裏,護士在走廊交談的聲音。
    “最後一次選擇。”女人將注射器抵在我頸側,藥水折射的光裏,三花貓突然跳上她肩頭,琥珀眼盯著我,像在等待某個答案,“帶著所有記憶醒來,還是讓大腦重置,繼續做完美的夢?”
    警笛聲刺破耳膜的瞬間,我按住她的手,將藥水推進靜脈。碎鏡突然發出清脆的鳴響,所有碎片人影同時擁抱我。三花貓竄進我懷裏,尾巴纏著的繃帶化作光點,露出下麵全新的粉色肉墊。在意識炸開成萬千光點的刹那,它忽然開口,用我熟悉的、循環裏自己的聲音說:“這次,換我陪你出去看看。”
    再次睜眼時,監護儀顯示淩晨三點零七分。護士推開門,這次她左眉梢沒有痣,腕間也沒有楓葉疤痕。“您又做噩夢了?”她遞來溫毛巾,目光落在我懷裏,“這隻貓一直守在門口,怎麽都趕不走。”
    三花貓正蜷在我枕邊,右耳缺角隨著呼嚕聲輕顫。它爪子下壓著半片帶血的平安扣,裂痕恰好拚成“醒”字的筆畫。窗外透進真正的晨光,穿黃裙的女孩笑著跑過,藍絲帶在風裏飄成全新的弧度。
    我摸向手腕,環形針孔變成了母親臨終前給我係的紅繩,繩結裏纏著三花貓的一根毛發。床頭櫃上的薄荷糖鋁盒突然發出輕響,我翻開盒蓋,裏麵掉出一張紙條,是我從未寫過的字跡:“第138次循環結束,歡迎來到——真實的、會疼痛的、連流浪貓都有歸宿的世界。”
    陽光爬上三花貓脊背時,它忽然抬頭望向窗外。遠處的蟬鳴第一次帶著鮮活的顫動,像某個循環的碎片終於找到歸處,而我們,正站在所有重疊的時間之外,呼吸著帶著青草香的、真正的空氣。
    喜歡永不褪色的印記請大家收藏:()永不褪色的印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