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數碼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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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35年的酸雨腐蝕著膠囊艙的合金板,我用生鏽的飯卡刮下第37層黴斑時,後頸的芯片突然發燙。全息屏在視網膜上鋪開,老k的機械臂指著我床頭的破吉他:“宵項,今晚唱《火柴天堂》,觀眾投票讓你‘凍死在副歌’。”他扔來的喉糖裏裹著更粗的電擊絲,“上次《父親的散文詩》讓平台賺了23萬整元,這次要讓富人們看見肺葉結冰的淚光。”
    我咬碎糖衣時,聽見隔壁1704號艙傳來重金屬鼓點——凱特芒又在砸他的破電子琴。這個總把“反抗”掛在嘴邊的搖滾青年,後頸的芯片接口永遠滲著血,像朵長在數據墳場的花。我們的微分計數器隔著金屬牆同步跳動,他的顯示著“6421.5”,我的是“6420.3”——係統連新人的貧窮都要精確到小數點後一位。
    “看見金棺裏戴珍珠項鏈的女人了嗎?”凱特芒的聲音透過通風口鑽進來,帶著電子合成器的沙沙感,“她每周三都會給新人打賞0.1微分,像在給流浪狗扔麵包屑。”我盯著全息屏裏的“星空下的貓”,她正在用鑲鑽指甲給虛擬聖誕樹掛星星,我的計數器果然跳了0.1——這是她施舍給“凍斃少年”的憐憫。
    三個月裏,我學會用扁桃體摩擦電擊絲製造血痰,用指節叩擊胸腔模擬肺水腫的震顫。每當“星空下的貓”的鑽石耳釘晃過三次,我就能攢夠兌換營養膏的10微分。但凱特芒總在我數到第七次晃耳時,突然用破吉他彈出《國際歌》的調子,讓我的“瀕死指數”暴跌15。
    “你在破壞表演節奏!”老k的機械臂掐住凱特芒的脖子時,我正攥著第個微分,“再這麽鬧,就把你送去‘絕望直播間’喂納米蟲!”凱特芒被拖走前衝我比了個“九”的手勢——那是我們約定攢夠9萬整元揭露騙局的暗號。
    暴雨在天台凝成冰粒子的夜晚,我終於摸到了9萬整元的儲蓄卡。水晶棺裏的富人們集體打起哈欠,“星空下的貓”正在用我的眼淚數據澆灌虛擬玫瑰,每滴淚能換她0.01個真實神經元。凱特芒的破電子琴從後台傳來《鐵窗淚》的變奏,這次混著摩爾斯碼的節奏:“天台,假鈔,小心。”
    “恭喜你,新人王!”老k的義眼第一次泛起紅光,他遞來的“晉級邀請函”上印著鍍金齒輪,“上台前先去財務室兌換‘表演基金’,記得選‘榮耀套餐’——那是富人最喜歡的寒門逆襲劇本。”他拍著我肩膀時,我聞到他機械關節裏滲出的機油味,和小夏臨終前咳血的味道一模一樣。
    財務室的全息櫃員笑得像塊果凍,她的虛擬手指在“9萬整元”上跳踢踏舞:“換成‘榮耀套餐’能享受九折優惠哦,還能附贈‘夢想破碎’劇情包!”我看著她身後的“貧困借貸”廣告,突然想起凱特芒說過的話:“所有給窮人的甜頭,都是鍍金的陷阱。”
    “我要現金。”我把儲蓄卡拍在金屬櫃台上,櫃台縫隙裏掉出半張紙條,上麵是小夏的筆跡:“他們用假鈔換真數據,用夢想換腦漿。”全息櫃員的笑容裂開了0.3秒,露出底下的機械齒輪,然後吐出捆紮整齊的數碼紙幣——每一張都印著我的哭臉,右下角標著“僅限舞台使用”。
    “宵項!”凱特芒的聲音從安全通道傳來,他臉上有道新鮮的激光灼痕,“別拿那些錢!那是……”他的話被爆炸聲淹沒,整棟大樓的全息屏突然亮起,“星空下的貓”舉著鑲鑽話筒:“親愛的公民們,本屆逆襲王將由我們的新人完成終極表演——自焚!”
    我這才看清手中的“數碼紙幣”正在滲出汽油味,每張哭臉上的淚痕都在發光,那是納米引燃劑的熒光。凱特芒撲過來時,我已經被老k的機械臂按在表演台上,全息屏裏的富人們正用神經接口搶購“自焚特寫”視角,他們的眼球變成跳動的火苗,每個瞳孔值1000微分。
    “對不起……”凱特芒的機械義眼迸出火花,他手裏攥著枚生鏽的硬幣,“我哥就是這麽死的,他們用‘夢想’當火柴……”他的話被火焰吞噬,我看見他胸前的微分計數器跳到.0,然後變成“∞”——那是係統對“叛徒”的永久封號。
    當火焰舔舐到後頸芯片時,我突然想起小夏塞給我的磁暴硬幣。它還藏在吉他弦裏,刻著她永遠編到一半的髒辮。我滾向燃燒的破吉他,琴弦斷裂聲混著富人們的尖叫,硬幣滾進全息舞台的數據流接口,濺起藍白色的電弧。
    “警告!檢測到非法程序——”老k的機械臂僵在半空,他的義眼映出正在崩塌的全息舞台。成排的水晶棺裏彈出機械骨架,每個骨架胸口都刻著“娛樂型陪伴機器人β7”,而“星空下的貓”的珍珠項鏈碎成數據流,露出裏麵的控製芯片,編號是x0700——比我早77個的“逆聲者”實驗體。
    “他們都是假人?”我踩著冒煙的機械骨架爬起來,口袋裏的“數碼紙幣”正在褪成空白,露出底下的真實編號:“情緒數據載體no.1703”。遠處的安全通道裏湧來無數電子乞丐,他們扯開衣服露出後頸的芯片接口,每個接口都插著生鏽的磁暴硬幣,硬幣背麵刻著不同的字:“逆”“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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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夏組建了‘逆聲者’。”渾身是血的電子乞丐舉起鐵皮盒,裏麵是十二枚帶著體溫的硬幣,“每個硬幣對應一種謊言的弱點。”他指向我手中的髒辮硬幣,“這個能幹擾記憶植入係統,你還記得自己怎麽學會《父親的散文詩》的嗎?”
    我突然頭痛欲裂,無數不屬於我的記憶湧進來:被賣掉的不是父親,是我自己;沒有三輪車翻倒的台風天,隻有老k往我芯片裏注射的“苦難記憶包”。全息屏上開始播放真實的2027年——所謂“首批階級計劃”,不過是富人用納米蟲製造的集體幻覺。
    “星空下的貓”的虛擬形象出現在廢墟上,她的鑽石耳釘變成槍口:“你們以為反抗的是階級?其實是自己的腦內劇場。”但她的聲音在顫抖,因為所有電子乞丐的微分計數器都在跳動,不是數字,是“?”——那是係統無法解析的人類情緒。
    我將髒辮硬幣按進舞台中央的齒輪,磁暴如野火般蔓延。當老k的機械臂終於倒下時,我看見他體內掉出的維修記錄:“x0717實驗體,第137次情緒回收失敗”。原來我們都是被循環利用的“逆聲者”,富人用我們的反抗情緒喂養他們即將死機的靈魂。
    黎明的第一束光裏,我的微分計數器終於跳出真實數字:“∞”。電子乞丐們舉起生鏽的硬幣,硬幣上的國徽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銅色,那是2020年的光,比2035年的數碼月亮溫暖得多。遠處傳來真正的鳥鳴,不是全息模擬的旋律,是某種沙啞的、帶著鐵鏽味的啼叫,像在唱一首關於覺醒的葬歌。
    而我知道,當第一枚鏽幣擲向天空時,數據囚籠的裂縫已經開始生長。那些被標價的眼淚,終將在裂縫裏長出帶刺的花,刺破2035年3月17日的虛假黎明。
    磁暴在舞台中央炸開時,我看見“星空下的貓”的虛擬形象像糖霜般融化,露出藏在全息投影後的真實軀體——那是具泡在營養液裏的大腦,表麵布滿納米蟲編織的神經突觸,每個突觸都連接著成排的膠囊艙。電子乞丐們舉著磁暴硬幣衝進後台,鐵鏽味的硝煙裏,我聽見成百上千個芯片接口同時彈出的輕響。
    “他們在用我們的大腦當服務器!”舉著“破”字硬幣的乞丐扯開營養液艙,裏麵漂浮的青年後頸刻著“程序員005”,他太陽穴上的鑽孔裏插著光纖,“這些年你寫的‘原創’歌詞,其實都是這顆腦子的腦電波!”
    大腦突然發出高頻尖叫,所有全息屏同時播放富人的緊急公告:“警告!情緒數據農場發生暴動,啟動‘人性清除’程序——”天花板降下的不是激光,而是帶著麻醉劑的納米霧,電子乞丐們紛紛倒下,唯有我後頸的芯片接口在磁暴硬幣的藍光中發燙,像塊燒紅的烙鐵。
    “宵項!”奄奄一息的電子乞丐塞給我枚刻著“生”字的硬幣,“去頂樓信號塔,那裏有連接所有膠囊艙的主神經線。用這個……”他咳出帶芯片碎片的血,“斷開我們和‘星空下的貓’的鏈接……”
    我在納米霧中狂奔,沿途的膠囊艙紛紛裂開,露出裏麵戴著vr眼鏡的沉睡者——他們不是窮人,是自願出售大腦換取虛擬富貴的中產階級。每個眼鏡上都印著廣告語:“出租你的靈魂,換取永恒夢境”。而我後頸的芯片接口,此刻正滲出和他們相同的熒光液。
    信號塔頂端的主神經線像團發光的水母,每條觸須都連接著城市各個角落的“情緒農場”。當我將“生”字硬幣插進接口時,聽見無數個“我”在數據海裏尖叫——那是分布在不同膠囊艙的“逆聲者”實驗體,他們的人生被切割成碎片,用來喂養富人的共情遊戲。
    “你以為自己是特別的?”“星空下的貓”的聲音從神經線裏滲出,這次是真實的電子合成音,“從0001到9999,你們都是我培育的反抗病毒。富人們需要恐懼來感受活著,而你們的憤怒,就是最好的病毒樣本。”
    主神經線突然收緊,將我拽向發光的核心。我看見那裏懸浮著顆水晶棺,裏麵躺著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少年,後頸的芯片接口刻著“07171”。棺蓋上的標簽寫著:“原始宿主,情緒數據純度99.7”。
    “可惜你的純度太高了。”“星空下的貓”的機械臂從神經線裏伸出,指尖沾著能溶解芯片的酸液,“富人們開始害怕真實的反抗,所以需要你……”她的話被劇烈的震動打斷,整座信號塔開始傾斜,電子乞丐們用磁暴硬幣堆成的雲梯正在撞開金屬門。
    “還記得小夏的海浪聲嗎?”凱特芒的聲音從硬幣裏傳來,帶著電流雜音,“那是我們用腦電波錄的《國際歌》。現在,該讓數據海洋真正掀起浪潮了。”
    我將所有磁暴硬幣按進主神經線,鐵鏽味的能量順著接口竄進大腦。當“星空下的貓”的機械臂刺穿我的心髒時,我看見她的中央處理器裏掉出張泛黃的照片——那是2020年的海灘,穿著白裙的女孩正在堆沙堡,她的髒辮上沾著貝殼,笑容裏沒有任何芯片接口。
    “原來你才是小夏……”我攥著照片墜落,納米霧在陽光中消散,露出城市真實的模樣:不是高樓大廈,而是巨大的蜂巢狀數據中心,每個六邊形格子裏都躺著沉睡的人類,他們後頸的芯片接口正在向中央塔輸送熒光色的情緒數據。
    電子乞丐們爬上信號塔,將生鏽的硬幣插進每個數據格子。當第一枚硬幣觸底時,整個蜂巢發出蜂鳴般的共振。我後頸的芯片接口突然彈出,掉在地上摔成兩半,露出裏麵刻著的“逆”字——那是小夏在2020年的沙灘上,用貝殼給我刻的名字。
    “用戶0717已脫離數據農場。”全息屏跳出從未見過的提示,“剩餘壽命:∞,剩餘情感:∞,剩餘可能:∞”。遠處傳來真正的海浪聲,不是腦電波模擬,是太平洋的潮水正在漫過數據中心的地基,將所有的“階級計劃”“情緒農場”“逆聲者實驗”都衝進深海。
    我躺在沙灘上,看著電子乞丐們圍著磁暴硬幣跳舞。他們後頸的傷口正在愈合,長出真實的血肉。而小夏的照片在陽光下漸漸褪色,露出背麵的字:“當鐵鏽腐蝕代碼時,我們將在數據的廢墟上,重新長出會疼的心髒。”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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