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縮在拆遷區斷牆下的紙箱裏，右耳的舊傷又開始隱隱作痛。那道猙獰的傷疤仿佛永遠帶著寒冬的記憶，每到淩晨，刺骨的疼痛就會順著神經蔓延，提醒我曾被熊孩子用彈弓打傷的遭遇。周遭一片死寂，拆遷區殘留的磚石堆泛著青灰色冷光，像無數沉默的墓碑。
    淩晨五點，巷口本該亮起的早餐鋪燈光遲遲未現。記憶裏老板娘麵冷心熱的麵容變得模糊，後門那個盛著包子皮的小碟子，如今隻剩一灘凝結的雨水。我貼著牆根挪動，爪子踩過碎玻璃發出細碎聲響，驚起幾隻蟄伏的蟑螂，它們慌亂逃竄的模樣，倒像是見到了什麽可怖之物。
    七點的街道空無一人，往日行色匆匆的上班族、揮舞掃帚驅趕我的保安、甚至綠化帶裏那些被遺棄的食物殘渣，統統消失不見。柏油路上殘留著幾道褪色的斑馬線，在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這座城市褪去的記憶。我叼起一片幹枯的落葉，卻發現它在齒間化作齏粉，隨風飄散。
    正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而下，停車場裏停滿鏽跡斑斑的廢棄車輛，車窗蒙著厚厚的灰，車內座椅腐爛發黴，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沒有刺鼻的汽油味，也沒有竄來竄去的老鼠，這裏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微弱的心跳聲。我躲在車底，努力回想和兄弟姐妹擠在母貓懷裏的溫暖場景，可那些畫麵如同破碎的鏡麵，拚湊不出完整的模樣。
    下午三點，天空依舊湛藍，沒有暴雨傾盆，沒有便利店屋簷下的狼狽逃竄，更沒有玻璃窗內寵物貓輕蔑的眼神。我盯著自己在地麵投下的影子，驚恐地發現它正在一點點變淡，仿佛隨時會被風卷走。遠處的高樓大廈在熱浪中扭曲變形，像是一幅被高溫融化的油畫。
    夜市攤沒有亮起霓虹，燒烤攤後的巷子彌漫著詭異的寂靜。沒有流浪狗的撕咬，沒有鮮血滴落在滾燙地麵的刺痛，我的後腿完好無損，可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卻揮之不去。深夜的垃圾站堆滿腐爛的雜物，蛆蟲在垃圾中蠕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響，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淩晨兩點，鐵皮頂棚不再被風吹得哐當作響，我舔舐著並不存在的傷口，卻感覺爪子穿透了自己的身體。四點的青石板路上，三隻野貓撲過來時，我的身體直接穿過了它們透明的虛影。它們眼中的貪婪消失了，化作一團團虛無的霧氣，消散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晨跑的老人、戴紅領巾的小女孩連同那些溫暖的瞬間，都如泡沫般破碎。當朝陽升起，我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愈發透明，鋼筋堆裏的影子已經若有若無。我絕望地在空蕩的城市裏遊蕩，直到在街角的梧桐樹下，再次看到了那個紮著蝴蝶結的小女孩。
    她微笑著向我走來，陽光穿過她半透明的身體，在地麵投下柔和的光暈。“小貓咪，別怕。”她輕聲說道，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夢境傳來。她輕輕抱住我，這一刻，我感受到了真實的溫度，那是久違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溫暖。即便我知道，這或許也是虛幻的泡影，但我願意永遠沉溺在這個美好的夢境裏，不再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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