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與貓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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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林悅,是個對自己極其嚴苛的人。晨光未破,床頭的電子鍾準時在五點三十分閃爍紅光,尖銳的蜂鳴聲像把冰錐直刺耳膜。我條件反射般彈坐起身,膝蓋重重磕在床頭櫃上,疼得倒抽冷氣,卻顧不上揉一揉——日程表上的第一條“晨跑五公裏”正在倒計時。
    廚房微波爐的藍光映著我機械吞咽蛋白棒的身影,筆記本電腦在餐桌上發出持續的嗡鳴。屏幕上,待辦事項清單像永無止境的瀑布,從“完成季度報告”到“背誦二十個英語單詞”,每個條目都用醒目的紅色標注著截止時間。當指針劃過下午三點,進度條卻卡在67時,胃部突然傳來的絞痛讓我渾身發抖——我又忘了按計劃進食。
    這種近乎自虐的堅持,讓我的生活像一潭沒有波瀾的死水,表麵平靜,實則壓抑。深夜加班時,窗外的霓虹透過百葉窗在文件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我盯著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恍惚看見一具套著職業裝的軀殼,空洞的眼神裏找不到半點生機。手機相冊裏最新的照片,還是三年前下載的自律打卡模板。
    變故發生在某個暴雨傾盆的午後。當時我正對著第三次被退回的方案抓狂,鍵盤敲擊聲混著雨聲砸在耳膜上。忽然有團白色影子從虛掩的窗戶掠過,輕盈地落在堆滿文件的辦公桌上。那是一隻白貓,渾身雪白的絨毛沾著幾片濕漉漉的樹葉,湛藍的眼睛像盛著整片海洋,尾巴優雅地卷起,掃落了我剛打印的會議紀要。
    “出去!別來煩我!”積壓已久的煩躁化作怒吼,我抓起手邊的文件夾揮過去。白貓敏捷地跳開,卻沒有逃走,反而躍上窗台,濕漉漉的爪子在玻璃上印出梅花狀的痕跡。它歪著頭回望我,眼神裏帶著人類孩童般的困惑,仿佛在問:“你為什麽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就在這時,窗外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啼。白貓耳朵動了動,橘色的夕陽恰好穿透雲層,在它的毛發上鍍了層金邊。它忽然轉身,毫不猶豫地躍出窗外,雪白的身影轉瞬消失在雨簾中。我追到窗邊,隻看見積水裏破碎的倒影,和幾片隨波逐流的銀杏葉。電腦屏幕的冷光突然刺痛眼眶,那些未完成的任務清單在淚眼中扭曲成猙獰的蛛網。
    當晚我破天荒提前關了電腦。推開窗,潮濕的晚風裹挾著泥土的芬芳撲麵而來,遠處傳來零星的蟲鳴。記憶突然閃回小學時代,那時我總愛趴在後院的梧桐樹下,看貓咪追逐蝴蝶,一整個下午的時光都慢悠悠的,像融化的太妃糖。
    第二天清晨,我鬼使神差地沒有按下鬧鍾。當自然光照亮眼瞼時,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八點。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慌亂,可當腳步邁向廚房,看見窗外花園裏那團熟悉的白色身影時,呼吸卻驟然停滯。白貓正臥在薔薇花叢中,爪子撥弄著滾落的露珠,聽見響動,它抬頭望向我,眼神清亮得如同初見。
    後來我才知道,它是小區裏的流浪貓,總愛鑽進各個住戶的陽台。但不知為何,唯獨對我家情有獨鍾。我給它取名“自由”,這個名字總讓我想起某個哲學課上的句子:“真正的自由不是隨心所欲,而是自我主宰。”
    改變是漸進的。起初,我把日程表上的任務削減了一半,卻在刪除“每日閱讀五十頁”時,指尖在鍵盤上懸了整整十分鍾。自由趴在書桌上,用爪子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腕,藍眼睛裏盛滿溫柔。當我終於按下刪除鍵,窗外的蟬鳴忽然變得格外清晰。
    我們開始共享許多個慵懶的午後。陽光斜斜地灑進書房,自由蜷在飄窗上打盹,毛茸茸的尾巴偶爾掃過我的手背。我不再強迫自己逐字讀完晦澀的專業書籍,而是捧著一本詩集,任由文字在腦海裏勾勒出星河與山川。有次它忽然跳上書架,碰落一本積灰的相冊,泛黃的照片裏,紮羊角辮的小女孩正舉著冰淇淋開懷大笑,笑容比陽光還燦爛。
    某個深秋的傍晚,我們像往常一樣在公園散步。自由突然停在湖邊,專注地盯著水麵上的落葉。我順著它的目光望去,晚霞將整片湖水染成琥珀色,幾片楓葉打著旋兒墜入水中,驚起漣漪無數。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什麽叫“歲月靜好”。
    現在的日程表依舊存在,隻是底色換成了柔和的淺綠。待辦事項欄裏,“陪自由曬太陽”與“完成項目初稿”享有同等重要的位置。手機相冊裏,自由伸懶腰的模樣與初雪覆蓋的街道、街角新開的麵包店,共同構成了生活的拚圖。
    昨夜加班到很晚,合上電腦時已是淩晨。自由不知何時躍上書桌,腦袋輕輕蹭著我的掌心。窗外的月光如水,溫柔地漫過它雪白的毛發。我忽然想起那個暴雨天,想起它躍出窗外的決絕背影——或許從那時起,它就教會了我:所謂自由,從來不是與時間賽跑,而是學會在奔跑的路上,傾聽內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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