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出生即騾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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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網鏽跡斑斑,月光像被揉碎的玻璃渣,從縫隙裏漏在阿九蜷縮的脊背上。他數著牆角蠕動的蟑螂,第八隻、第九隻……直到鐵門轟然洞開,刺目的白熾燈劈頭蓋臉砸下來。廉價的白熾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滋滋作響,燈管上爬滿蛛網,如同阿九困在其中的命運。
    "新來的小崽子。"工頭的橡膠棍戳在他肩頭,"記住,你是17號。"工頭手腕上的金表晃得阿九睜不開眼,那表鏈折射的光芒,與此刻落在他身上的陰冷目光形成鮮明對比。
    流水線的轟鳴吞沒了阿九的驚叫。滾燙的塑料模具在他掌心烙下血泡,刺鼻的甲醛灌進喉嚨,咳出來的痰都是黑的。他見過12號在機器裏絞碎的手掌,碎肉混著塑料渣被傳送帶卷走;見過8號被皮帶抽得血肉模糊,卻沒人敢停下手中的活計——這裏的空氣都浸著恐懼。廠房裏終年不見陽光,唯一的"窗戶"被厚重的鐵板封死,隻留下幾個拳頭大的孔洞,讓外麵的世界顯得更加遙不可及。
    那年冬天,他在汙水管裏發現隻瘸腿的橘貓。小貓蹭著他滲血的腳踝,喉嚨裏發出微弱的呼嚕聲。阿九把發黴的饅頭掰碎喂它,在鐵網的陰影裏,兩個生命像兩根即將熄滅的火柴,互相借著火光取暖。橘貓總在夜深人靜時出現,用粗糙的舌頭舔舐阿九傷口上的膿血,而阿九則會把藏在破布下的食物省出一半。
    改變發生在暴雨夜。渾身濕透的警察踹開工廠大門時,阿九正被工頭按在滾燙的模具上。那道藏青色身影如同一道光,警棍擊碎了束縛他的鐵鏈。"我帶你回家。"警察抹去他臉上的血汙,聲音比母親最後一次哄他入睡時還要溫柔。阿九看著警察胸前的警號,第一次覺得,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光。
    可惜溫柔太短暫。子彈穿透警察胸膛的瞬間,阿九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工頭拎著他的後頸,把臉按進血泊:"記住,你生來就是條賤命。"溫熱的血浸透了阿九的衣領,警察睜大的雙眼仿佛還在注視著他,而工頭的笑聲在空蕩蕩的廠房裏回蕩,震得阿九耳膜生疼。
    橘貓是在第七個年頭消失的。阿九發著高燒蜷縮在角落,恍惚間看見小貓扒著生鏽的鐵網,琥珀色的眼睛映著遠處的自由。他拚盡最後力氣扯斷纏繞的電線,在電流的刺痛中,橘貓靈巧地躍過倒塌的圍牆,消失在晨光裏。那道橘色的身影在陽光下一閃而過,阿九嘴角露出了七年來第一個微笑,隨即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十五年後,戴著銀色麵具的男人站在工廠舊址前。他的風衣下擺被風吹起,露出腰間寒光凜凜的匕首——上麵刻滿23道血槽,每一道都代表著一個沒能活著離開的編號。當年的工廠早已改建成氣派的寫字樓,玻璃幕牆反射著刺眼的陽光,就像工頭那隻金表。
    複仇來得比想象中安靜。當最後一個仇人倒在血泊裏,警笛聲已由遠及近。男人扯下麵具,露出臉上猙獰的疤痕,那是滾燙模具留下的印記。他靠在牆上,望著逐漸圍攏的警車,忽然聽見熟悉的貓叫。
    橘貓不知從何處竄出,皮毛油亮如初,脖頸還掛著他當年用鐵絲編的項圈。歲月似乎沒有在它身上留下痕跡,而阿九卻早已千瘡百孔。他伸出布滿傷痕的手,最後一次撫摸橘貓的頭:"走吧,別回頭。"
    子彈穿透胸膛的瞬間,阿九想起七歲那年的暴雨,想起母親顫抖的手和父親沉默的背影。"別人出生在羅馬,我出生就是騾馬。"他對著虛空輕笑,身體緩緩滑落在地。橘貓淒厲的叫聲混著警燈的紅藍光芒,最終消散在鋼筋水泥的森林裏。而它,帶著阿九生命中唯一的溫暖,消失在了城市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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