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十六:牆中之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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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時節的南方小城,空氣裏永遠漂浮著揮之不去的潮氣。我裹緊外套,踩著水窪裏倒映的霓虹往家走。便利店塑料袋裏裝著明天的早餐,三明治的包裝紙已經被水汽浸得發皺。
    那聲嗚咽來得毫無預兆,像是從地底鑽出來的。我停住腳步,四周隻有路燈在雨幕裏暈開的昏黃光圈,以及遠處偶爾駛過的汽車濺起水花的聲響。正要抬腳離開,又一聲微弱的“喵嗚”傳來,這次我確定聲音來自身後那堵斑駁的水泥牆。
    這是棟廢棄的老廠房外牆,牆皮剝落得不成樣子,露出底下暗紅的磚塊。牆根處長滿墨綠色的苔蘚,在雨水衝刷下泛著詭異的光澤。我順著牆麵慢慢挪動,手電筒的光束掃過層層疊疊的裂縫,終於在距離地麵半人高的位置,發現了那團淺灰色的絨毛。
    一隻小貓被困在牆縫裏,它的後爪卡在生鏽的鋼筋中間,瘦得皮包骨頭,脊椎骨在潮濕的毛發下凸起明顯。左眼蒙著層灰白色的翳,右眼勉強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瞳孔裏映著我晃動的身影。它試圖掙紮,卻扯動傷口,發出痛苦的哀鳴。
    “別怕,我這就救你出來。”我伸手去夠牆縫裏的小貓,粗糙的水泥邊緣立刻在手指上劃出幾道血痕。小貓受驚地向後縮,後腿被鋼筋卡得更緊,滲出的鮮血順著牆縫滴落在青苔上。我心急如焚,跑回便利店借了把尖嘴鉗,又買了根火腿腸,卻發現牆縫太窄,工具根本伸不進去。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雨越下越大。小貓的叫聲越來越弱,隻剩下偶爾的嗚咽。我站在雨裏,雨水順著帽簷不斷滴落,心裏翻湧著強烈的無助感。突然想起拐角有家五金店,顧不上渾身濕透,我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狂奔而去。
    “師傅,能不能借個電鑽?牆裏卡著隻小貓!”我衝進五金店時,雨水在地板上洇出大片水漬。老板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抬頭看了我一眼,二話不說從貨架上扛下電鑽:“走,我跟你去。這牆怕是危房,得小心。”
    轟鳴聲在雨夜裏格外刺耳,電鑽鑽頭啃食水泥牆的聲音讓人心驚肉跳。牆灰簌簌落下,我舉著手電筒,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牆縫。小貓蜷縮在不斷剝落的磚塊後麵,尾巴微微顫抖,卻不再發出聲音。當最後一塊牆麵被鑿開,它癱在碎石堆裏,後腿血肉模糊,左眼已經完全睜不開了。
    我用外套裹住它衝進寵物醫院時,時鍾顯示已經過了淩晨。消毒水的氣味混著小貓微弱的嗚咽,讓我的心髒揪成一團。值班醫生皺著眉頭檢查小貓的傷勢:“後腿開放性骨折,左眼感染嚴重,加上長時間被困導致的脫水和營養不良……救活的概率不高。”
    “求求您,一定要試試。”我攥著繳費單的手在發抖,“不管花多少錢都行。”醫生點點頭,轉身準備手術器械。我坐在候診區的長椅上,看著手術燈亮起,腦子裏不斷回放小貓卡在牆縫裏的樣子——那隻渾濁卻倔強的右眼,還有在劇痛中依然努力掙紮的模樣。
    接下來的日子像是被拉長的橡皮筋,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煎熬。我每天下班後都會去寵物醫院,隔著玻璃看小貓在保溫箱裏的情況。它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偶爾醒來也隻是虛弱地舔舔水盆。有天清晨,護士突然打來電話,聲音裏帶著驚喜:“它主動吃了半罐流食!”
    我請了假飛奔到醫院,陽光透過玻璃窗灑在保溫箱上,小貓正顫巍巍地撐起身子,那隻完好的右眼盯著窗外的梧桐樹。雖然身形依舊消瘦,眼神卻比之前清亮了許多。那一刻,淚水突然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經過一個月的治療,小貓終於康複出院。因為它頑強的生命力,我給它起名叫“不息”。現在的不息雖然隻有一隻眼睛,卻格外活潑好動。每天清晨,它都會蹲在窗台上,看著樓下上學的孩子們追逐嬉鬧;夜晚則跳上書桌,用那隻琥珀色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我工作,偶爾伸出爪子輕輕拍打我的筆記本。
    有時我會想起那個雨夜,牆縫裏那團奄奄一息的小生命。也許在它被困的無數個日夜,也曾像這樣倔強地等待著希望。而我很慶幸,自己沒有錯過那微弱的求救聲,也沒有放棄這場與死神的賽跑。不息用它的堅強教會我,生命的力量永遠超乎想象,哪怕身處絕境,也總有破土而出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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