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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綠水間,一頁扁舟緩緩而過。
正值盛夏,烈日當空,然而此間江風輕拂,水光粼粼,一眼望去,群山連綿一片碧意,把那暑氣化成了一片清涼。
哎呦嘍,天上飛的是什麽?鳥兒還是雲朵?
哎呦嘍,水裏飄的是什麽?魚兒還是花瓣?
姑娘呦,你的眼睛花了呦,那是你的情哥哥……”
一陣清脆嘹亮的歌聲響起,一群水鳥從江水中掠過,片片漣漪在河麵上形成了一道道好看的花紋。
嘩”的一聲,有人從水中探出頭來,隻見他約莫十八九歲,肌膚健碩,一張略顯黝黑的臉上露出了一排雪白的牙齒:“小梓,你唱得真好聽。”
岸邊坐著一名少女,身穿一身湖藍色的羅裙,梳著雙平髻,一朵粉色的木槿花插在左側,看起來分外俏皮可愛;她光著腳丫子,一邊唱著山歌一邊撥弄著清澈的河水,正是幾個月前逃出皇宮的喬梓。
你怎麽在這裏?”喬梓一邊問一邊羨慕地看著水中的少年,“虎子,你的水性可真好,不像我,是個旱鴨子。”
那羅虎哥一聽,立刻賣弄地翻身躍入水中,濺起一片水花,片刻之後又重新出現在她的麵前,手裏握著一尾還在翻跳的鮮魚,得意地道:“你要學嗎?我可以教你。”
我怕水……不過,我不怕魚!”喬梓從地上一躍而起,嘿嘿一笑,“來,我們烤魚吃!”
兩個人在岸邊用樹枝和石塊壘好了架子,點著了火,一個人烤,一個人捉,不到片刻便飄起了香味。
喬梓咽著口水琢磨了起來:“得在魚上切個口子,撒點鹽巴,羅虎哥,要不你辛苦點回家拿一點,我可不敢回去,要是被家裏那兩個婆子抓住了,又得被他們念叨一整天……”
寬厚的手掌出現在她眼前,上麵放著一個陶瓷罐。
你已經帶來了?哎呀虎子你可真是我肚子裏——”她的聲音戛然而止,一縮脖子,正色道,“蕭二哥你來啦,正好,我請你吃魚。”
蕭鍇坐在她身旁,自然而然地接過了她手中的樹枝,順應著喬梓撒鹽的動作翻動起來。“別到處亂跑,小心為上。”
我們都躲到這山溝溝裏來了,還能有什麽危險,放心,我福大命大,出不了大事。”喬梓吹噓著。
小心行得萬年船。”蕭鍇皺著眉頭道,“你為什麽一直都不肯告訴我仇家是誰?我摸過去偷偷宰了他就是。”
他太厲害了,能上天能入地,手下千萬兵馬,心狠手辣,你過去還不夠他一個手指頭撚的,”喬梓一邊啃魚一邊誇誇其談,“你要是見了他,一定不能硬拚,保護我和木槿逃了才是上策,明白嗎?”
蕭鍇顯然不信,隻不過他對從前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隻是模模糊糊地有點印象,好像他在一次追殺中受了傷,一路逃難到了這裏,唯一印在腦中的就是,曾經有人對他耳提麵命,一定要拚盡全力保護好眼前這個名叫喬梓的人,萬萬不能讓她受到半點損傷。
羅虎又撈來兩條魚,一身濕漉漉地從水裏竄了上來,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兩個人的對麵。喬梓他們剛搬到這南嶴村時,他仗著人高馬大想給她們來個下馬威,結果被蕭鍇一下就卸了胳膊,從此以後見了蕭鍇就好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蕭大哥你怎麽也來了,”他賠笑道,“你教的拳腳我都會了,要不要練給你瞧瞧?”
看著他□□的上身,蕭鍇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回家了,木槿做了好吃的。”
蕭二哥你別成天板著臉,這樣會沒姑娘喜歡你的,”喬梓不甘心地道,“我今天想去坐船遊河……哎呀……你別拉我……好好好,我跟你回去還不行嗎!羅虎,把烤魚兜起來……”
她一路絮叨著,被蕭鍇拽著往村裏走去。
蕭鍇沉默地聽著,好一會兒忽然喃喃自語道:“你這話我好像哪裏聽到過。”
什麽話?”
學人板著臉沒有姑娘喜歡……”蕭鍇沉思了起來。
喬梓心裏一慌:“好了好了你別想了,小心又頭痛了,本來就傻了,再折騰病了我可不替你花銀子了。”
蕭鍇瞪了她一眼:“守財奴。”
我不守財奴你們哪來的銀子用?我都當了這麽多寶貝了。”一提起這個喬梓便一陣心疼。
那日她策馬狂奔了一路,到了一座小鎮後原本打算棄馬逃走,可蕭鍇在她的馬車上撞到了頭昏迷不醒,醒來的時候什麽都不記得了,身上的傷勢越發嚴重,她左右權衡後,終究還是沒忍心丟下蕭鍇不管,帶著他一邊醫治一邊上了路。
也幸好她帶了蕭鍇,這一路上省下了許多麻煩,蕭鍇病好了以後一直沒有恢複記憶,她說什麽就信什麽,對她幾乎言聽計從,再加上他武藝高強,經驗豐富,一般的宵小之徒都不敢近身,對如何隱藏行蹤更是駕輕就熟,順利地逃脫了京城來的搜索,有驚無險地到了木槿所在的南中府丹梁鎮。
在被蕭承瀾和成青救下的那段時間裏,她早就謀劃著要帶喬楠逃跑了,這讓這次的逃亡事半而功倍,木槿早在兩個月前就到了,已經按照她的吩咐置辦了一座小小的庭院。
隻是一路逃來,她隨身的銀子已經花得差不多了,木槿也隻能做做繡工的差使,蕭鍇去扛大包做鏢師倒是能賺點,可讓這個堂堂的一等禦前帶刀侍衛做這種勾當,她害怕蕭鍇有朝一日恢複記憶了以後揍死她。
無奈之下,她隻好開始當從前得來的寶貝了,幸好這丹梁鎮裏識貨的居然有那麽幾個,容昱墨的那副半殘的字畫被她裝裱得像模像樣,在她的吹噓之下居然當出了一個好價錢,她得了銀子左思右想害怕泄露行蹤,索性又賣了宅院到了這座南嶴村,悠閑自在地過起了半隱居的生活。
南嶴村距南中府城行車約莫一個時辰,裏麵住了幾十戶人家,這裏的地理位置得天獨厚,位於大梁、大晉、夷族的交界處,村民們打獵捕魚,民風淳樸,沒過幾日喬梓便和他們熟了,一口一個張大爺羅大嬸的,混得如魚得水。
一進院門,喬梓便嚷嚷了起來:“木槿,今兒個吃什麽?吃完了我們去坐木船遊河去,讓蕭二哥在船上架個架子,咱們一邊晃悠一邊烤魚吃。”
木槿一掀簾子,從廚房裏走了出來,她的眉眼長開了些,笑容很是甜美,和原來在宮中那個膽小卑微的小宮女判若兩人。
誰讓你成天漫山遍野地跑,蕭二哥這也是擔心你。”她順手替喬梓撣著身上的灰,“我磨了你愛吃的紅豆沙,不過不許現在吃,你一吃起來就不愛吃飯,到時候又要肚子疼。”
木槿真是個管家婆,”喬梓笑嘻嘻地擰了一下她的臉蛋,“要是我真是個男的,一定把你娶回家當老婆。”
木槿的臉騰地紅了,抬起小拳頭來就往她身上捶:“你還說!騙我那麽久!”
那會兒剛知道喬梓是名女子時,木槿哭得那個傷心啊,整一個晚上眼中都腫成了一條縫。不過,第二天她就想明白了,依然和以前一樣粘著喬梓寸步不離,縫衣裙、繡帕子,什麽事都替她照料得無微不至。
喬梓受了兩下小粉拳,樂嗬嗬地抱住她香了一口:“你不是說女的也要跟著我嗎?那索性咱們兩個就拜了天地吧,請蕭二哥做個見證。”
不許你們兩個胡鬧,快來用膳。”蕭鍇受不了了,自顧自地進了客堂。
木槿的手藝很不錯,家常小菜很是入味,喬梓吃得很是香甜,用完膳後,她正一小勺一小勺地享受紅豆沙呢,有人敲門進了院門,正是羅虎的母親羅大嬸。
羅大嬸拎了好幾串自家曬的辣椒來,旁敲側擊地寒暄了幾句,便熱情地拽著喬梓道:“我說小梓啊,你家二哥這都二十好幾了吧?這成天身旁沒個人知冷知熱的怎麽行,你們兩個做妹妹的也該幫襯幫襯了。”
喬梓頓時明白了過來,忍住笑道:“羅大嬸這是替誰說媒來了嗎?”
你可猜對了,我那二侄女今年才十八,長得就不用我說了吧,咱們南嶴村裏數這個,”羅大嬸說著翹了翹大拇指,“你家二哥年紀也不小了,是該給你娶個嫂子了。”
蕭鍇的臉都綠了,剛想斷然拒絕,喬梓瞪了他一眼,拽著羅大嬸便到了門外。
羅大嬸你有所不知,”她吸了吸鼻子,一臉的難過,“我二哥有心上人。”
羅大嬸愣了一下:“那她人呢?”
她為了替我二哥治病,賣身進了一個富貴人家做丫鬟,說好了三年以後贖身回來,把我二哥治好了再成親,羅大嬸,我一想到她就心裏難受,都怪我們沒本事,還要害得她這樣……”喬梓說得像模像樣的,還紅了眼眶。
羅大嬸唏噓了幾聲,放棄了給蕭鍇做媒的念頭,轉而拽著喬梓的手:“閨女,你也該打算打算自己的事情了,你沒心上人吧?你看我們家小虎怎麽樣?”
喬梓嚇了一跳:“不不不,羅大嬸,我不能成親的。”
為什麽?”
我……身子不好,隻怕是……沒法……”喬梓含糊著道。
羅大嬸緩過神來,一臉的惋惜:“閨女啊,這可不是小事,找大夫看過沒有?聽嬸子的,趕緊治,能治好。”
喬梓應了兩聲,總算把羅大嬸送走了,回到門口,那兩人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異口同聲地問:“你什麽意思?”
喬梓撓了撓頭,嘿嘿一笑:“騙騙她的,要不然她天天來說,還不得把我們煩死。”
那兩人鬆了一口氣,蕭鍇皺著眉頭又問:“那我以前真的有心上人嗎?”
他的眼神困惑而專注,仿佛想要從她那裏得到一個答案。喬梓愣了一下,情緒顯然低落了下來,推開他朝著自己的臥房走去,悶聲道:“我要去睡一會兒,累了。”
木槿哎哎叫了兩聲:“不是說去坐船遊河烤魚嗎……”
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兩個人麵麵相覷,木槿壯起膽瞪了蕭鍇一眼:“都怪你!成天問小梓以前的事情,她都生氣了!”
喬梓沒有生氣,隻是無來由地有些難過。
說到底,蕭鍇其實是被她害的,不僅在鬼門關上兜了一圈,還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不知道他的那個心上人有沒有和他心心相印,如果是的話,蕭鍇生死不明,那人不知道該有多傷心。
宮裏的那段日子恍若隔世,卻總是在不經意間浮上心頭。
蕭翊川的病不知道好點了沒有?
容昱墨不知道恢複寫字作畫了沒有?
何太醫還整日在研製他的藥丸和藥方嗎?
馬公公會不會罵她一聲“小兔崽子”?
還有……
她躺在床上,從懷裏摸出了一塊玉佩,玉佩溫潤,她輕輕地摩挲著上麵的那個“信”字,心裏一陣酸澀。
迷迷糊糊地,她看到了蕭翊時。
一身黑色錦袍冷肅俊逸,一雙黑眸和從前一樣幽深冷冽。
陛下!”她驚喜地叫道,“你來看我嗎?”
頸上一涼,劍刃架在了脖子上。
你騙了我還想逃?拿命來!”
拿命來!”一陣驚雷般的聲音響起,仿佛有千軍萬馬朝著她殺來。
喬梓驚呼了一聲,立刻醒了過來,渾身上下冷汗涔涔,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隻是奇怪的是,夢醒了,怎麽這耳邊的嘈雜聲依然還在?
她凝神聽了片刻,心口頓時緊縮:這南嶴村向來安靜,怎麽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