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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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活死人的歎息之聲中滿是無奈,畢竟這樣的道路在現實的經緯度上想要不走偏實在太難了。
    別的不說,光是想要區分善惡就已經是難如登天。
    要知道,善惡人為塑造的共識。
    而這些人為塑造的共識就跟儒門所踐行的禮一樣,不是一成不變的。
    舉個例子,禮不下庶人,什麽樣的禮不下庶人?
    不要說按時間線來分,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禮。
    就算是同一個朝代,開國初年和開國末期的禮是一回事兒嗎?
    “你在這裏裝什麽?你自個兒幹的事兒不也是一樣。
    全真道走到你這一步,用全性保真來圓融三教,練出你的性命大丹,你也是真敢幹。”鳩摩智冷哼道。
    全真者全其本真,其教名之曰全真,屏去幻妄,獨全其真者,神仙也。
    全真道人,當行全真之道。
    全精、全氣、全神,方謂之全真。
    也就是說,“全真”意味著摒棄虛幻不實的東西,保全自身的精、氣、神,回歸到人的本真狀態。
    是由有形有色、有質有形的太極向上追溯的過程。
    但全性保真,說白了就是人順天性,不為外動。
    這比善惡之道更不靠譜,畢竟鬼知道一個人的天性是什麽。
    或者說當一個人刻意尋求天性之時,他到底尋到的是天之性還是人之性?
    看著活死人,鳩摩智輕撫著手中長劍問道:“小道士,你倒說說,你煉丹爐裏燒的是什麽東西?燒的是你那‘全真’的念頭,還是燒的別人”
    “人性駁雜,天性混沌。”
    活死人終於開口,聲音恢複了古井無波。
    “‘全性’,非是縱欲放任,而是明心見性後,知何為本真,何為妄念。
    ‘保真’,保的是那一點先天不昧的靈光,而非後天滋生的貪嗔癡慢疑。”
    活死人頓了頓,緩緩的說道:“就好像禮,不是不可辯駁的天規律例。
    而是人心所向,秩序所需。
    ‘禮不下庶人’,當然不是因為庶人無禮,而是這禮在天理自然。
    就好像生養孩子,供養父母,還有視死如視生等等。
    這些天性自然的東西,被那些朝堂上的大人們牢牢把持,反而才是枷鎖。
    開國之初,百廢待興,禮法簡約,重在安民;王朝末世,積弊叢生,禮法繁複,意在維穩。
    變者,形也;不變者,人心求安、求序、求存續之天性也。
    善惡之別,也是如此,拋開那些種種外物,無外乎利己利他而已。”
    規矩,秩序甚至是禮法善惡,漫說這些不是真的天規天律。
    就算真的那些天規天律,到了如今都不知道被人改了多少回了。
    當然也會有一些共識存在的,畢竟所有的律法,或者說秩序都是一代一代積累起來的。
    因事而成法,而非因法成事。
    哪怕有些時代的律法之中不會寫明這些道理,還有的王八蛋在開曆史倒車。
    但就像革命有時向前,有時向後,總的來說還是往深裏發展的一樣。
    想要顛覆所有人的認知,哪兒那麽容易?
    更何況顛覆了以後,就如那句話說的一樣,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畢竟加速踩油門這種事兒誰不會啊?
    “哼,說得輕巧!”鳩摩智冷聲道。
    “你全真道門,口稱全性保真,圓融三教,煉那性命大丹。
    可你那性命大丹是怎麽煉的?
    你那些徒子徒孫,又是如何‘全性保真’的?
    是餐霞飲露,不食人間煙火?
    還是以‘道法自然’為名,行那欺世盜名、攫取資糧之事?
    你這爐鼎之中,燒的究竟是自己的‘真性’,還是他人血肉精魂鑄就的柴薪?”
    高大上的口號誰不會念啊?
    但就像高原之上的佛門念了這麽多年的度盡眾生,實際上幹的那破事兒,哪怕是白蓮教裏麵的那些瘋子教派都未必能比得過。
    畢竟白蓮教做的過火了,降妖伏魔的佛門高士、道門天師,那是誰都不會手軟。
    更不要提初出茅廬的各路少俠。女俠最喜歡拿他們這些幹壞事的邪魔歪道刷經驗了,雖然時有翻車。
    但出來混講的是勢力,講的是背景。
    少俠女俠翻車以後,他們的背景出手之下,白蓮教跟陰溝裏的老鼠有什麽區別?
    但在高原之上,吐蕃佛門卻是毫無爭議的正道大派,誰敢質疑誰就是邪魔的正道大派。
    “大師以吐蕃高原佛門為境,遍觀萬物,自然鏡中之影盡是汙穢。
    可哪怕是吐蕃高原之上不也出了你嗎?”
    “那就隻能希望到時候,你全真道中也出一個我了。”鳩摩智嘿嘿冷笑道。
    說完他也不再關注對方,畢竟星墓之中的家夥終於要死了,而臨死之前的野獸是最危險的。
    “善惡有報?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等生於星骸,長於寂滅,遵循的便是弱肉強食,掠奪吞噬的宇宙鐵則!何來善惡?
    小和尚你既然想要主持這個公道,好!那就看看你的‘善’能否壓得住我這亙古積累的‘惡’!”
    轟隆隆,聲音不斷,大墓所在的地界猛地向內坍縮,大地片片塌陷。
    一股極度純粹、極度濃縮的無善無惡的意誌洪流起伏遊走,那是無數星辰的意念。
    是他們由生到死,甚至是在地下熬了這麽多年所經曆的一切記憶情感凝聚而成的純粹意念。
    不過既然虛竹認為他們是惡,那他們自然也得惡給這個家夥看。
    “惡念反噬,萬毒歸源!”
    不再是分散的異力衝擊,而是有那股意念統合凝聚他們體內的一切,化成一條條漆黑如墨、卻又閃爍著詭異星光的毒龍!
    這些毒龍無視了北鬥大法梳理的星輝軌跡,甚至主動吸納著佛國點燃的秩序佛光。
    將其扭曲、汙染,化作自身更凶戾的燃料,咆哮著撲向虛竹和他身後的神木。
    轟隆——!
    整個天罡地煞府構建的星域劇烈震蕩,仿佛要被這純粹的“惡”之洪流撐爆!
    而且神木這玩意兒本身就是個不挑食的,管你什麽玩意兒,隻要是吃的都能摟兩口。
    但他的枝葉在觸及毒龍的瞬間,竟發出“滋滋”的腐蝕之聲,原本健康的樹幹浮現出猙獰的黑色紋路。
    虛竹的佛國淨土之上,莊嚴的佛殿虛影在毒龍的衝擊下片片崩裂,誦經的羅漢、菩薩光影發出痛苦的哀鳴,隨即被黑暗吞沒。
    那響徹天地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禪唱,竟被無數怨魂厲鬼的尖嘯、詛咒的嘶吼所壓製、扭曲!
    虛竹盤坐於神木之下,寶相莊嚴的麵容首次顯露出一絲凝重。
    他的北冥神功運轉到了極致,周身毛孔仿佛化作了無數微型的黑洞漩渦,瘋狂吞噬著衝擊而來的惡念毒龍。
    但這一次,吞噬帶來的不再是滋養,而是如同億萬根淬毒的鋼針同時刺入神魂的劇痛!
    那積累千萬年的星辰記憶,如同最頑固的汙垢,正瘋狂地侵蝕著他的佛心淨土,試圖將他同化、汙染!
    “禿驢!你的秩序,壓得住嗎?”星辰大墓深處傳來瘋狂而快意的咆哮。
    跟他們妄談秩序,小和尚也配?
    想當年他們在天上運轉星辰,統攝眾生秩序的時候。
    不要說這死禿驢了,就是個禿驢的十八代祖宗都不知道在哪兒。
    “阿彌陀佛。”虛竹口宣佛號,聲音依舊宏大,卻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
    他雙手合十,身後的佛國猛地收縮,所有力量匯聚於己身,硬撼意念洪流。
    被他操縱的神木也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翠綠神光,拚命抵抗著黑紋的侵蝕。
    一時間,佛光與魔氣在他身上交織、拉鋸,形成一幅驚心動魄的畫麵。
    “好一個萬毒歸源!倒要看看,是你們這些藏頭露尾的星骸殘渣毒,還是我這食盡毒龍的迦樓羅更毒!”
    鳩摩智的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冰冷刺骨!
    他目睹虛竹陷入僵持,甚至被惡念反噬壓製。
    非但沒有擔憂,眼中反而燃燒起更熾熱的火焰,那是追求武道極境,驗證自身所悟的渴望!
    他身後的暗鐵迦樓羅法相發出一聲穿金裂石的唳鳴!
    那龐大的、由吞噬吐蕃佛門無盡“業障”而蛻變的身軀,猛地張開遮天蔽日的雙翼。
    暗鐵色的翎羽根根倒豎,每一片羽毛上似乎都映照著血海屍山,回蕩著無數被吞噬者的哀嚎與佛門扭曲的經文!
    “吞天噬地!”
    迦樓羅法相巨口一張,仿佛傳說中的金翅大鵬吞盡一國之人一般,無論佛光還是魔氣通通都被吞納入腹。
    嗤啦——!
    暗鐵色的鵬喙精準地啄住一條毒龍的脖頸。
    那足以腐蝕神木、汙染佛光的恐怖惡念,撞在迦樓羅的暗鐵翎羽上,竟發出金鐵摩擦般的刺耳聲響,黑氣四濺,卻未能立刻侵蝕進去!
    佛門的八部天龍在成就正果之前,甚至可以說成為天龍八部眾之前,個頂個的都是執念深重的大妖魔。
    這些惡念毒念對別人來說,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東西,但對於他們八大妖魔來說,這玩意兒跟滿漢全席有什麽區別?
    還是自助餐的那種滿漢全席,雖然吃多了可能會把自己撐死。
    但不吃,鳩摩智會後悔死。
    畢竟他又不是虛竹,走的善道夜叉之路。
    麵對這樣的饕餮盛宴,再加上迦樓羅的食量本來就大。
    迦樓羅的脖頸猛地一甩,巨力爆發,竟硬生生將那龐大的毒龍撕扯下一大塊!
    暗鐵色的喉部湧動,如同一個巨大的熔爐,將被撕扯下來的惡念囫圇吞下!
    “吼——!”被吞噬的毒龍發出痛苦的咆哮,剩下的部分更加瘋狂地扭動攻擊。
    鳩摩智本人則手持誅仙劍,把這柄劍的劍意灌輸於自家的法相之上。
    使得每一次迦樓羅的撲擊、撕咬、吞噬,都帶著誅仙劍那斬斷一切、滅絕生機的無上鋒芒!
    它不再僅僅是吞噬,而是在吞噬的同時,以誅仙劍意將惡念中最頑固、最具攻擊性的部分強行斬滅、粉碎!
    暗鐵色的身軀在吞噬了大量的“惡念毒龍”後,顏色變得更加深沉,隱隱泛出令人心悸的暗紅血光。
    體型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散發出的凶威讓遠處觀戰的耶律大石感到一陣心悸。
    “瘋子!都是瘋子!”
    星辰大墓中的意誌感受到迦樓羅那比它們更加凶殘、更加貪婪的吞噬之力,以及那誅仙劍意帶來的滅絕性威脅,發出了驚怒交加的咆哮。
    它們發現,這頭暗鐵凶鳥,似乎比它們這些星骸中誕生的存在,更像宇宙中遵循弱肉強食法則的頂級掠食者!
    在鳩摩智的放縱之下,此時的金翅大鵬凶極狂極,再也沒有了佛門八部護法之神的威儀。
    反而是狂態畢露,仿佛倒轉回了原本食龍無數,凶殘無比搏擊天地的天妖大魔。
    隨著他這要錢不要命的狂吃動作,迦樓羅體型已經龐大到幾乎要撐破虛竹的佛國。
    暗紅色的血光在翎羽間流淌,每一次呼吸都吞吐著海量的被粉碎的惡念能量。
    迦樓羅的氣息變得無比恐怖,仿佛一尊剛剛從血海屍山中爬出的滅世魔神,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走向更高層次生命形態的蛻變感。
    鳩摩智手中的誅仙劍更是嗡嗡震顫,似乎在為這場前所未有的“祭劍”盛宴而興奮。
    “瘋子,瘋子!”
    耶律大石不斷後退的同時,也是不住的暗罵道。
    在這個戰場之上,他這個原本也算上是凶名赫赫的家夥,跟個新兵蛋子完全沒區別。
    他完全不能理解鳩摩智到底是怎麽想的?
    誅仙劍作為殺伐至寶,修為不夠強製動用,傷敵1000,自損800,都是往輕了說。
    但鳩摩智現在完全就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的在用。
    那些吞下去的毒龍在被誅仙劍斬滅的同時,他的金翅大鵬法相也在被破滅。
    要不是借著金翅大鵬食龍的特性,把這些死了的毒龍化作養料,這會兒已經可以給鳩摩智辦席了。
    耶律大石怒罵的同時,也緊握著自己的手掌,看著眼前這超越想象的一幕,眼神複雜。
    畢竟他追求的祭劍,在此刻鳩摩智的舉動麵前,顯得如此…“溫和”。
    隻能說新一代未必能在想法之上,勝過這些老古董。
    而有了鳩摩智這一位分擔大半壓力的存在,虛竹也是動念之間頌唱道:“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
    都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諸位何必還再留戀呢?”
    麵對虛竹的話語,所有人都隻當他在嘲諷。
    但歎息過後的虛竹,取出了一枚舍利,釋迦摩尼的舍利。
    “小和尚,你拿了高昌國的寶藏?”李秋水看著那曾經被人千辛萬苦運回虞唐的寶貝。
    至於這玩意兒怎麽到了高昌國,虞唐皇帝賞的唄。
    但當年因為虞唐軍隊破國又立國之事,這幫家夥把這些東西藏起來,基本沒怎麽用。
    久而久之在高昌國覆滅之後,就成了傳說中複興高昌國的寶藏。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輕念一句,手中舍利光芒大放,照向漸漸露出來的星辰大墓核心。
    那被這些星辰給掩埋下的不周山體,不周山體裏麵那若隱若現的幽都之門。
    “夜叉你想成就十八地獄,你瘋了?”
    活死人終於看明白虛竹想用什麽來完善他的善惡秩序,但也是因此他才想罵人。
    用不用玩兒的這麽大?大明那邊六天才剛現世不久,這麵的幽都就要被人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