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六年的牌匾在晨光裏泛著銅鏽，香火把武侯祠正殿熏得暖烘烘的。阿川攥著那張泛黃的關羽卡牌，指腹蹭過"義絕"兩個燙金字，卡牌邊緣都被他盤得卷了毛邊。供桌上新塑的關帝像足有兩米高，丹鳳眼半闔著睥睨眾生，青龍偃月刀上的金漆還沒幹透，在燭火下淌著蜜糖似的流光。
    "這技能描述有問題吧？"他拿卡牌戳了戳身邊看熱鬧的老頭，"您說關二爺的"義絕"拚點輸了還能掉血，太不科學了！"老頭撚著山羊胡剛要開口，供桌突然晃了三晃，刀尖掛著的紅綢無風自揚，像被無形的手猛地扯向半空。
    殿外銀杏葉嘩啦啦打著旋兒湧進來，阿川後頸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他分明看見卡牌上的關羽畫像眨了眨眼，原本端坐的武將突然勒馬揚刀，卡麵邊框泛起血色的波紋。更駭人的是供桌上的塑像——青銅刀柄竟發出龍吟般的嗡鳴，震得香爐裏的灰燼簌簌直落。
    "要出大事！"穿灰布衫的廟祝踉蹌著衝進來，懷裏抱著的簽筒嘩啦啦撒了一地。他撲到供桌前死死按住刀柄，可那嗡鳴愈發尖銳，殿內三十六個銅鈴鐺齊聲作響。阿川手一抖，卡牌飄飄忽忽落在蒲團上，背麵朝上印著"水淹七軍"四個朱紅篆字。
    牌桌上正在廝殺的小胖子突然怪叫："臥槽這桌布怎麽濕了？"眾人圍過去看時，隻見他手裏的界關羽卡牌泛著幽幽藍光，虛擬浪濤竟從卡麵漫溢而出，在絨布上洇出蜿蜒的水痕。戴眼鏡的姑娘推了推鏡架，照著說明書念道："發動技能時，對至多兩名角色造成一點水屬性傷害......"
    她的話音戛然而止。
    供桌上的青龍刀突然迸出刺目寒光，刀鋒所指之處，牌桌上的虛擬浪濤陡然暴漲三尺。阿川眼睜睜看著半透明的水牆轟然傾塌，鹹澀的水珠濺在臉上竟是溫熱的，恍惚間聽見戰鼓擂動、艨艟相撞的巨響。等回過神來，小胖子的可樂罐早被衝翻在地，褐色的液體混著虛擬浪濤，在青磚地上蜿蜒成詭異的圖騰。
    更夫老周巡夜時總覺得江麵不對勁。往常這時候該有夜鷺掠過水麵，今夜卻靜得瘮人。他提著燈籠往江心照，昏黃的光圈裏突然浮出個馬頭——赤紅如火的鬃毛，金絲嵌的轡頭，分明是戲文裏的赤兔馬！可馬上將軍隻剩獨臂，另一隻手拎著顆頭顱，斷頸處還滴滴答答往下淌血。
    燈籠"撲通"掉進江裏。老周癱坐在堤岸上，看著那幻影踏浪而行。將軍經過之處，插在江邊的旅遊區旗幟"哢嚓"折斷，蜀字旗和吳字旗的綢麵同時燃起青火，轉眼燒成灰白的蝴蝶。江風送來嘶啞的吟唱，像是千百個嗓子在砂紙上磨出來的調子："麥城雪...春秋血..."
    阿川是三天後在碼頭聽船工哼起這曲子的。係著紅頭巾的老船公把纜繩往樁子上繞，啞著嗓子說最近夜航的夥計都聽見怪聲："有時候是馬蹄子踩在甲板上的動靜，有時候像有刀在船底刮——可千萬別探頭看，去年王老三說瞧見水裏漂著綠袍子......"
    正說著，江麵忽然漫起乳白的霧。阿川口袋裏那張關羽卡牌又開始發燙，燙得他大腿生疼。霧靄深處傳來金石相擊的脆響，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驚得蘆葦叢裏夜梟撲棱棱亂飛。他鬼使神差地往霧裏走，鞋底踩過潮濕的鵝卵石，遠處隱約現出木橋輪廓。
    "當陽橋......"阿川盯著手機導航閃爍的提示，後槽牙直打顫。傳說中張飛喝斷橋梁的地方，此刻在濃霧裏若隱若現。卡牌突然自動彈出衣袋懸浮在半空，牌麵泛起的紅光映出橋頭石碑上的刻字——那"當陽"的陽字裂了條縫，正往外滲著暗紅的液體。
    戰馬嘶鳴刺破濃霧的刹那，阿川看見橋頭立著個虛影。棗紅馬的前蹄高高揚起，馬上將軍的綠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美髯上還凝著霜。最詭異的是他右手提著青龍刀，左袖卻是空蕩蕩的，斷臂處纏著的繃帶早已被血浸透。
    "酒......"那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的，震得阿川耳膜生疼，"溫著的......"卡牌上的"義絕"二字突然迸出金光，在半空拚成個酒爵的虛影。將軍的幻影猛地轉頭，丹鳳眼裏射出兩道血光，嚇得阿川一屁股坐在泥地裏。
    霧更濃了。
    牌局上的小胖子突然指著當陽橋旅遊宣傳冊怪叫："你們看張飛的技能描述！"咆哮"可以無限出殺！"他手裏的張飛卡牌突然震動起來，卡麵上的丈八蛇矛泛起青光。正在清理桌布的眼鏡姑娘突然僵住——她手裏的趙雲卡牌自動翻麵，龍膽二字亮如星火。
    供桌上的青龍刀再次轟鳴，這次整個刀身都在劇烈顫抖。廟祝死死抱住刀柄，卻被帶得雙腳離地。阿川聽見四麵八方傳來馬蹄聲，像是千軍萬馬在濃霧中奔襲。卡牌懸浮在他眼前不停旋轉，牌背的"水淹七軍"紋路正在龜裂，露出底下血色的"武聖"二字。
    江心忽然掀起三丈高的浪頭，赤兔馬的幻影踏浪而出。獨臂將軍將頭顱往鞍前一掛，青龍刀劃出半月形的弧光。阿川終於看清那顆頭顱的麵容——美髯，鳳目，竟與武侯祠的新塑像一模一樣。
    "看爾乃插標賣首！"炸雷般的吼聲震得江水倒流，卡牌上的關羽虛影突然暴漲，與江心的幻影合二為一。阿川看見青龍刀劈開濃霧，刀鋒過處吳蜀旌旗盡成齏粉，當陽橋頭的石碑轟然炸裂，碎石間赫然露出半截生鏽的青銅刀尖。
    濃霧散盡時，阿川發現自己跪在武侯祠正殿。供桌上的青龍刀安靜如初，隻是刀柄上多了道細小的裂紋。香爐裏的三炷香才燒到三分之一，仿佛方才種種不過黃粱一夢。唯有褲兜裏那張關羽卡牌滾燙依舊，牌麵角落多出一行小字：
    "龍魂不滅，待君溫酒。"
    廟外銀杏葉沙沙作響，恍惚間似有馬蹄聲掠過屋脊。係著紅頭巾的老船公在江邊點了三支煙插在卵石縫裏，哼唱聲混著濤聲飄向霧靄深處："......青龍不斬忠義節，且看來年桃園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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