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永昌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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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安二十一年的永昌城頭,風裏裹著南中特有的濕熱,混著城外蜀軍營壘飄來的焦糊味兒和一絲隱約的血腥氣。祝融夫人踩著垛口,鐵甲下赤紅的裙裾被風扯得獵獵作響,像一麵不肯倒下的戰旗。她指節粗大的手又撚開一卷帛書,白慘慘的,上麵那些勸降的鬼話她都能倒著背了。這已經是第七封,跟前麵六封一樣,都來自那個隔著護城河叫陣的李恢老兒。
    “哼,七擒七縱?老娘讓你七次火葬場!”她嘴角一咧,露出白牙,手上卻靈巧得很,幾下就把那帛書折成個歪歪扭扭的紙鳶。旁邊親兵趕緊遞上早就備好的小陶罐,裏麵是黏糊糊、氣味刺鼻的鬆脂。她扯過一節麻繩,蘸飽了鬆脂,牢牢拴在紙鳶尾巴上。火折子一吹,橙紅的火苗“騰”地竄起,貪婪地舔舐著鬆脂和紙鳶。
    “李恢老兒,接箭!”祝融一聲暴喝,如同母豹咆哮,弓步擰腰,全身筋肉瞬間繃緊如鐵石。那燃燒的火鳶被她猛地擲出,帶著一股子蠻橫的力道,呼嘯著撕裂沉悶的空氣,拉出一道灼目的火線,直撲護城河對岸!
    說時遲那時快,火鳶掠過了渾濁的護城河水。河對岸,蜀軍堆在陣前的糧草大車正暴露在火光之下。隻聽得“噗”的一聲輕響,燃燒的鬆脂精準地粘在蓋糧車的油布上。幾乎是眨眼之間,一小簇火苗猛地膨脹、炸開,貪婪地吞噬著幹燥的糧草,濃煙裹著焦糊的米香衝天而起。岸邊的蜀軍頓時炸了鍋,驚呼和叫罵聲浪般湧來:“糧車!糧車著火了!”“快救火!”
    城頭幾個南蠻兵看得熱血沸騰,忍不住跟著自家夫人嗷嗷怪叫起來,拍打著胸前的皮甲,咚咚作響。祝融臉上剛浮起一絲狠戾的快意,冷不防頭頂風聲驟緊!一塊巨大的擂木裹著塵土碎石,從更高的城樓處被推下,帶著雷霆萬鈞之勢,直直砸向她立足的垛口!
    “找死!”祝融瞳孔驟然收縮,怒喝炸雷般響起。電光石火間,她反手從背上抽出那杆令蜀軍膽寒的丈八長標。粗重的鐵杆在她手中竟如活蟒般靈動,挾著刺耳的破空尖嘯,猛地向上斜撩掃去!
    “轟——喀啦啦!”
    沉重的擂木與精鐵長標狠狠撞在一處!刺耳的金鐵刮擦聲和木屑爆裂聲震得人耳膜生疼。巨大的衝擊力順著長標傳來,祝融腳下蹬蹬退了兩步才穩住身形,鐵甲肩部被尖銳的木刺劃拉得火星四濺,留下幾道深深的凹痕。碎裂的木塊如雨點般劈裏啪啦砸落在她腳邊。
    這當口兒,一股更加致命的氣息悄然彌漫上來。不是煙,不是塵,是南中叢林深處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毒瘴!這瘴氣顏色詭異,帶著股腐爛沼澤的腥甜味,如同活物般貼著城牆磚縫向上漫湧,無聲無息。一個離垛口最近的年輕守軍吸入了兩口,臉色瞬間變得青灰,眼珠暴突,雙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嚨,嗬嗬地發出破風箱般的聲音,身體像被抽了骨頭般軟倒下去,指甲在冰冷的城磚上抓出幾道帶血的白痕。
    “瘴氣!是毒瘴!”恐慌像冰冷的蛇,瞬間纏住了城頭每一個守軍的心。
    “慌什麽!”祝融厲聲斷喝,蓋過了所有驚懼的抽氣聲。她一把扯下自己那件猩紅如火的大披風,“嘩啦”一聲抖開,毫不猶豫地按進旁邊一隻盛滿暗綠色粘稠藥汁的大木桶裏。濃烈刺鼻的藥味瞬間彌漫開來,壓過了瘴氣的腥甜。披風吸飽了藥汁,沉重地往下滴著墨綠色的液體。
    “披著!這霧吃人!”她手臂肌肉賁張,如同投石機般發力,將那濕漉漉、沉甸甸的藥汁披風猛地甩向離她最近、正簌簌發抖的幾個士兵,“慫包!裹嚴實!別讓那鬼霧沾到皮肉!”她自己也飛快地抓起桶裏備用的藥布,三兩下緊緊蒙住口鼻,隻露出一雙燃燒著火焰般戰意的眸子。冰冷的藥布貼在臉上,那股辛辣直衝腦門,卻也帶來了對抗毒瘴的唯一屏障。
    夜色如墨,沉重地潑灑在永昌城外。祝融帶著一隊最精悍的蠻兵,像一群融入夜色的山魈,悄無聲息地潛近蜀軍連綿的營盤。白天那把火雖然燒了糧車,但遠遠不夠。她伏在冰冷的草叢裏,隔著營寨的簡陋木柵,目光銳利如鷹隼,死死盯著營中那些被嚴密守護的屯糧之地。空氣裏彌漫著泥土、汗臭和馬糞的味道,還有一絲絲讓她神經繃緊的緊張氣息。
    “動手!”祝融低吼一聲,如同悶雷滾過地麵。她率先躍起,身影快如鬼魅,手中浸了油的鬆明火把被她奮力擲出,劃破黑暗,帶著熾熱的風聲,精準地落向一座堆滿草料的糧囤。幾乎在同一刻,她身後十幾支火把也如流星般射向其他糧草堆積處。
    “轟!轟!轟!”
    爆燃聲瞬間撕裂了寂靜的夜!幹燥的草料和糧袋遇火即燃,火焰瘋狂地膨脹、跳躍,貪婪地吞噬著一切。衝天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穹,也映出蜀軍營地裏炸開鍋的混亂景象。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從營帳裏衝出,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亂撞,嘶喊聲、救火聲、兵刃碰撞聲亂糟糟響成一片:“敵襲!糧草著火了!”“快!水!拿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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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光最盛處,幾架奇特的木製機械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變形,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那是諸葛亮弄出來的古怪玩意,叫什麽“木牛流馬”,據說能自己馱著糧草走山路。此刻,這些精巧的機關在無情的火焰裏迅速碳化、崩解,焦黑的木料劈啪爆響。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彌漫開來,詭異的是,這焦糊味裏,竟還夾雜著一絲絲糧食被烤熟的、近乎誘人的米香。
    祝融蹲在燃燒的糧堆邊緣,手中長標如毒蛇吐信,閃電般刺出,精準地洞穿了一個提著水桶衝過來的蜀軍咽喉。溫熱的血噴濺在滾燙的地麵上,發出“嗤嗤”的輕響,瞬間蒸騰起一小片血霧。她看都沒看倒下的屍體,目光死死盯住火堆邊緣。那裏,有幾個麻袋被燒穿了底,黃澄澄的粟米正從破口處湧出,被火焰貪婪地舔舐著,發出劈啪的爆裂聲,迅速變得焦黑。
    “老子的糧!”祝融心疼得眼睛都紅了。她不顧燎人的熱浪和飛濺的火星,猛地俯身向前,手中長標倒轉,用那沉重的精鐵尾端狠狠砸開幾塊燃燒的木料,硬生生在火堆邊緣砸開一小片安全區域。緊接著,她竟直接拔出腰間雪亮的彎刀,毫不猶豫地伸向那堆被火焰邊緣烤得滾燙、部分已經發黑的粟米!刀尖小心地插入灼熱的米粒中,手腕輕巧地一挑、一撥,將那些尚未被完全燒焦的、滾燙的粟米從火舌邊緣搶救出來,撥到自己腳邊的地上。灼熱的氣浪炙烤著她的臉和手臂,汗水剛滲出就被烤幹,皮膚緊繃發痛,彎刀的刀柄也燙得握不住,她卻渾然不覺,所有心神都凝在那一點點被搶救出來的活命糧食上。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而狂放的腳步聲咚咚咚地由遠及近,地麵似乎都在隨之震動。濃煙與火光交織的背景下,一個魁梧如山的身影大步衝了過來,渾身浴血,活像剛從地獄血池裏撈出來。正是孟獲!他右手提著一把還在滴血的鬼頭大刀,左手赫然抓著一顆血肉模糊的人頭!那顆頭的發髻散亂,臉上凝固著驚駭與不甘,正是蜀軍留守營寨的一員偏將。
    “哈哈哈!夫人,看看!”孟獲聲如洪鍾,帶著一股子剛殺完人的血腥熱氣,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他得意地將那顆人頭高高舉起,在跳動的火光下展示,血水順著他粗壯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焦黑的地麵上,“敢守老子的糧?這就是下場!痛快!真他娘的痛快!”
    祝融頭都沒抬一下,依舊全神貫注地用彎刀刀尖在火堆邊緣扒拉著,小心地撥弄著最後一點尚未完全燒焦的粟米。她布滿汗水和煙灰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緊抿的唇線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灼熱的空氣裏,除了血腥和焦糊,又添上了她指尖燎泡被熱氣炙烤後發出的淡淡焦味。
    “省著吃,”她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用力擠出來,帶著一股濃重的血腥氣和火燎後的煙味,“能撐到來年開春。”她小心翼翼地將最後一點尚帶餘溫的焦黃粟米攏到一處,用刀尖護著,像是護著比金子還貴重的珍寶。那動作異常緩慢,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指尖被燙出的幾個燎泡在熱氣的蒸騰下,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刺痛。
    孟獲那震耳欲聾的笑聲戛然而止。他舉著人頭的手臂僵在半空,得意洋洋的表情凝固在臉上,被火光映照得有些扭曲。他銅鈴般的牛眼順著祝融彎下的腰背,看向她刀尖下那一點點可憐的、混雜著灰燼和血汙的焦米,又猛地抬頭,望向永昌城的方向。
    下一刻,孟獲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他張大了嘴,喉嚨裏發出一聲短促而怪異的抽氣聲,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扼住。
    永昌城!他目光所及之處,永昌城所在的方位,並非是他們身後那熟悉的、在夜色中隻有模糊輪廓的城池剪影。而是……一片衝天而起的、將半邊夜空都染成妖異橘紅色的熊熊火光!那火光如此巨大,如此猛烈,絕非他們今夜點燃的這幾處營寨糧草可比!它瘋狂地舔舐著黑暗的天幕,濃煙翻滾著形成巨大的黑色蘑菇雲,即使隔著數裏距離,仿佛也能聽到火焰咆哮的轟鳴和木材建築轟然倒塌的巨響。那正是永昌城糧倉的位置!他們最後賴以活命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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