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汜水斷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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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平元年的風,刀子似的刮過汜水關前。
卷起的不是塵土,是鐵鏽味兒和血腥氣,混在一塊兒,往人嗓子眼裏鑽。
孫堅像尊鐵塔,杵在關下。
他眯著眼,死死盯著城樓上那麵囂張翻卷的“華”字大旗。
心裏頭默數著:一、二、三……第七天了。那西涼來的莽夫華雄,天天敲著鼓出來叫罵,唾沫星子都快把江東子弟的臉皮子噴穿了!
每一次戰鼓擂響,“咚咚咚”,都跟砸在他心窩子上似的,憋得慌!
“主公!”
祖茂那大嗓門帶著一股子火燒眉毛的急,人還沒到跟前,聲音先撞過來了。
他幾乎是撲過來的,懷裏抱著副剛出爐的魚鱗甲,鱗片嘩啦啦響成一片,在昏沉沉的天光底下,閃得晃眼。
“您快瞅瞅!剛打好的!用的是上好的鐵料,厚實著呢!”祖茂把甲往前一遞,語速快得像連珠炮,“那華雄的槊,跟條鐵蟒似的,沉得嚇人!您換上這個,護住要害,咱穩穩當當弄死他!”
孫堅眼皮都沒撩一下。
鼻子裏重重“哼”出一股白氣,像頭被撩撥了的公牛。
“礙事!”
兩個字,又冷又硬,像兩塊石頭砸在地上。
下一秒,在祖茂驟然瞪圓、寫滿“主公你瘋了?!”的眼睛裏——
孫堅那雙布滿老繭、青筋虯結的大手,猛地抓住了自己胸前那麵打磨得鋥亮的護心鏡!
雙臂肌肉瞬間墳起,如同繃緊的弓弦!
“刺啦——!”
一聲裂帛般的脆響,刺得人耳朵疼!
堅韌的牛皮束帶,連同那精銅打造的護心鏡麵,竟被他那身蠻力硬生生撕扯開來!
破碎的甲片叮叮當當砸在腳下幹硬的地上。
孫堅隨手把那破銅爛鐵似的殘甲往旁邊一甩,露出筋肉盤虯、布滿新舊傷痕的古銅色胸膛。一股子剽悍、狂野、不要命的氣息,轟然炸開!
緊接著,他腳下一蹬,赤著精壯的上身,一個利落的翻身就躍上了馬背!
“駕!”
雙腿狠狠一夾馬腹!
那匹神駿的棗紅馬長嘶一聲,鬃毛飛揚,四蹄騰空,真真兒像一道離弦的血色箭矢,裹著滾滾煙塵,直撲關下那個耀武揚威的身影!
“嗷——!”
關上的西涼兵看到孫堅居然光著膀子就衝出來了,先是驚得一愣,隨即爆發出震天的鼓噪和怪叫。
華雄正得意呢,一看對麵主將這副模樣,也是一怔。
隨即,那張粗獷的臉上就浮起毫不掩飾的輕蔑獰笑。
“找死!”
他低吼一聲,雙腿猛磕馬腹,那杆丈八長的沉重鐵槊被他單手掄起,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像條出洞的毒龍,直直捅向孫堅赤裸的心窩!
另一邊,孫堅的古錠刀也帶著一往無前、玉石俱焚的決絕,狠狠劈向華雄那顆碩大的頭顱!
兩匹戰馬如同兩道奔雷,轟然對撞!
刀光槊影,眼看就要撞出漫天火星!
生死就在這一線之間!
就在這千鈞一發、連眼皮都來不及眨的刹那——
孫堅那雙緊盯著華雄的眼睛,猛地爆出駭人的精光!
他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包括華雄都完全懵了的動作!
他鬆手了!
握緊古錠刀的那隻手,突然就鬆開了!
那柄伴他出生入死、飲血無數的寶刀,“當啷”一聲,打著旋兒飛了出去,無力地砸在地上,濺起一溜兒塵土。
“嗯?!”
華雄腦子裏“嗡”地一下,完全沒搞明白這江東猛虎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棄刀?找死也不是這麽個找法!
他這一愣神,手上的力道、槊尖的準頭,都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小的凝滯!
就是現在!
孫堅赤膊的上身猛地一個擰轉,腰腹爆發出驚人的力量,整個人在疾馳的馬背上展現出野獸般的協調與爆發力!
說時遲那時快!
兩隻布滿厚厚老繭、能生裂虎豹的大手,如同捕食的鷹爪,快!準!狠!
“啪!”
一聲悶響,精準無比地死死扣住了華雄那杆刺來的長槊杆子!位置拿捏得妙到毫巔!
那動作行雲流水,快得讓人眼花繚亂,仿佛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已演練過千百遍的殺招!
“呃啊?!”
華雄隻覺得一股無法抗拒的、山崩海嘯般的巨力,順著槊杆狂湧而來!
虎口劇震,撕裂般的疼痛!
他引以為傲的力氣,在對方麵前,竟像個笑話!
長槊瞬間脫手!
臉上的獰笑和輕蔑,如同被凍結的冰麵,寸寸碎裂,隻剩下無邊的驚恐和難以置信!
“不可能!”
他喉嚨裏擠出的嘶吼,充滿了驚惶!
然而,一切都晚了!
孫堅奪槊在手,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借著兩馬錯蹬的狂暴衝勢,他腰腹再次發力,全身的力量如同洪水般灌入雙臂!
那杆原本屬於華雄、冰冷沉重的長槊,在他手中如同有了生命,槊頭劃出一道死亡的弧線!
比華雄刺來時更迅猛!更刁鑽!更狠辣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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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沉悶的利器入肉聲!
冰冷的槊頭,帶著孫堅沛然的殺意和所有的怒火,狠狠貫入了華雄毫無防備的咽喉!
“嗬……嗬……”
華雄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
那雙瞪得滾圓的眼睛,死死盯著近在咫尺那張布滿汗水、塵土和殺氣的剛毅麵孔。
喉嚨裏那半句剛剛衝到嘴邊、充滿侮辱的“江東鼠……”,被滾燙的鮮血和冰冷的鐵槊徹底堵死,隻剩下破風箱般絕望的“嗬嗬”聲。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隻剩下死灰。
下一刻,他那小山般的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木,失去了所有支撐,轟然一聲,從馬背上重重栽落!
砸在地上,濺起一片渾濁的泥漿和血花。
汜水關上,那震耳欲聾、囂張無比的鼓噪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掐住了脖子!
戛然而止!
整個戰場,陷入一片死寂。
隻有風卷著血腥和塵土,嗚咽而過。
“呼……呼……”
孫堅勒住躁動的戰馬,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如同拉動的風箱。
汗珠混著濺上的血點,順著他赤裸的、肌肉賁張的胸膛和脊背,一道道滾落,在古銅色的皮膚上劃出濕亮的痕跡。
他喘著粗氣,看也沒看地上那具還在微微抽搐的龐大屍體。
抬起粗糙的大手,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汗水混著血汙,抹開一片暗紅。
他感受著掌心傳來的黏膩和鹹腥,那是汗,也是敵人的血。
腰側,一陣火辣辣的刺痛感傳來。
他伸手一摸。
一道不算深,但皮肉翻卷的箭創,正往外滲著血。
是剛才奪槊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不知哪個西涼崽子放的冷箭蹭的。
孫堅低頭看了看沾血的指尖,又抬眼掃過死寂的汜水關和腳下華雄的屍體。
突然,他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那笑容在漸漸濃重的暮色裏,顯得格外冷硬,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滿足。
“嘿,”他低低地嗤笑一聲,聲音沙啞,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宣告給這片剛剛痛飲了西涼大將鮮血的土地,“這傷……可比那勞什子、看不見摸不著的破玉璽,金貴多了!”
回營的路不長。
夕陽把他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印在染血的土地上。
每一步,馬蹄都似乎沉重了些。
腰間的傷口,隨著馬背的顛簸,一抽一抽地疼。
營門口。
程普像個熱鍋上的螞蟻,搓著手,伸長脖子不停張望。
遠遠地,終於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赤著精壯的上身,策馬而來。
程普那顆懸到嗓子眼的心,“咚”地一下,總算落回了肚子裏。
他趕緊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臉上的焦灼還沒完全散去。
“主公!您可算……”
話沒說完,孫堅已經利落地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旁邊的親兵,大步流星就往中軍帳走。
程普連忙跟上,搶先一步,掀開了那厚重的營帳門簾。
一股子混合著鐵鏽、汗餿和血腥的濃烈氣味,猛地撲麵而來,衝得人鼻子發酸。
緊接著,一股更衝、更霸道的氣味,像拳頭一樣狠狠砸進鼻腔!
濃得化不開的新鮮血腥味裏,竟然還混雜著極其辛辣、濃烈、直衝腦門的酒氣!嗆得人幾乎要咳嗽!
帳內。
孫堅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個倒扣著的破木箱子上。
旁邊地上,扔著一個空了大半的西涼皮酒囊,囊口還滴著幾滴殘酒,顯然是剛繳獲的戰利品。
而他手裏,正拿著另一個鼓鼓囊囊的皮酒囊。
他眉頭擰成個疙瘩,牙關緊咬,腮幫子上的肌肉繃得像塊鐵。
額角上,青筋如同蚯蚓般暴凸跳動。
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鬢角、臉頰,不斷地往下淌。
他正咬著牙,將酒囊裏那烈得像燒刀子一樣的西涼燒酒,“嘩啦啦”地、毫不吝嗇地直接澆在自己腰間那道皮肉翻卷的箭創上!
清澈或者說濃烈)的酒液衝刷著傷口,帶走汙血,也帶來一陣陣鑽心刺骨、火燒火燎的劇痛!
孫堅的身體因為這劇痛而微微顫抖,但他愣是咬緊牙關,喉嚨裏發出壓抑的悶哼,硬是沒喊一聲疼!
那濃烈辛辣的酒氣,混合著新鮮血液特有的鐵鏽腥味,如同兩股擰在一起的毒龍,蠻橫無比地衝出營帳,肆無忌憚地彌漫開來,瞬間就籠罩了附近連綿數裏的營盤。
連遠處巡邏站崗的士兵,都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互相遞著眼色——謔!這味兒!真夠勁!肯定是孫將軍又在用西涼酒洗他那身傷疤了!
“主公!您這……您這……”程普看得心驚肉跳,又是心疼又是氣急敗壞,話都說不利索了。這傷口看著就嚇人,再拿這麽烈的酒澆,那不是雪上加霜嗎?
孫堅已經隨手把那澆空了的酒囊扔到一邊。
他抬起那張因為劇痛和烈酒而漲得通紅、卻依舊剛硬如鐵石的臉龐。
汗水順著下巴頦往下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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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喘了口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卻帶著一股子打不垮、錘不爛的豪橫勁兒:
“慌什麽!程公!”他抹了把臉上的汗,混不在意地擺擺手,“這點皮肉傷,離腸子遠著呢!死不了人!”
他咧著嘴,露出一個有點猙獰的笑,指了指帳外,仿佛華雄的屍體還在那兒躺著。
“華雄那廝的槊夠狠了吧?都他娘的被老子空手奪了!反手就給他開了瓢!一支偷偷摸摸的冷箭,算個鳥!”
他頓了頓,感受著傷口被烈酒狠狠燒過之後,那奇異的、帶著麻痹感的灼熱。
眉頭似乎舒展了一點。
“嘿!”他又笑了一聲,這次帶著點痛快的味道,“你還別說,這西涼蠻子的酒,勁兒是真他娘的大!夠烈!澆上去,那叫一個通透!”
他拍了拍腰側,雖然動作牽動了傷口讓他嘴角抽了一下,但眼神卻異常明亮。
“比那些娘們唧唧、磨磨唧唧的金瘡藥,管用多了!痛快!”
那股子濃烈的酒氣,仿佛真的衝散了廝殺帶來的疲憊和緊繃的神經,讓他眼中那灼人的戰意,如同添了幹柴的烈火,燒得更旺了!
程普看著他腰間那被烈酒衝刷後依舊猙獰翻卷、微微發白的傷口,再看看自家主公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混不吝表情,重重地、無奈地歎了口氣。
得,勸是勸不動了。
這頭強虎,認準的事兒,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他隻能趕緊找來幹淨的布條和傷藥雖然知道主公可能嫌麻煩),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半跪著,替孫堅處理傷口,嘴裏忍不住還是絮叨:
“唉……下次……下次您多少聽句勸……那甲……好歹……”
孫堅隻是不耐煩地揮揮手,像趕蒼蠅似的。
他的目光,早已穿透營帳厚厚的簾子,投向了更遠的西方。
那裏,暮靄沉沉,一座更加雄峻險要的關隘輪廓,在昏暗的天際若隱若現。
虎牢關。
董卓的老巢。
營地裏,士兵們壓抑著興奮的低語聲嗡嗡作響,如同潮水般蔓延開。
“聽說了嗎?孫將軍!赤膊!空手!奪了華雄那惡賊的槊!反手就捅穿了他喉嚨!”
“我的天!真的假的?華雄那槊……”
“千真萬確!老子就在陣後頭看著呢!那叫一個快!華雄死的時候眼珠子瞪得跟牛蛋似的!”
“嘿!江東猛虎!名不虛傳!”
“那股子酒氣聞到了嗎?孫將軍用繳的西涼烈酒洗傷口呢!真漢子!”
……
這些議論,伴隨著營地裏點起的星星篝火,還有那始終彌漫不散、混合著血腥、汗臭、鐵鏽和濃烈酒氣的獨特味道,如同烙印般,深深印在了這初平元年的汜水關前。
這是血與火的味道。
是勝利的味道。
更是屬於孫文台——江東猛虎那剽悍絕倫、寧折不彎的硬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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