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白波賊影
字數:4955 加入書籤
《三國殺》徐晃傳:輜重截斷者
初平二年的河東,開春的黃土官道還硬邦邦的,風卷著沙粒子,打在臉上生疼。十七歲的徐晃,就蹲在一棵老榆樹疙疙瘩瘩的樹根下,悶頭磨他那把豁了口的斧頭。榆樹皮被他刮掉好大一塊,露出慘白的木頭茬子,混著昨夜劫道時濺上的、已經發黑發硬的血漬,在粗糲的磨石上蹭著斧刃,發出“噌…噌…”的單調聲響。那血痂在斧刃上凝成了暗紅的一溜,像條醜陋的疤。他磨幾下,就停一停,抬頭眯眼望望遠處。幾道賊粗賊高的白波賊狼煙,歪歪扭扭地直衝灰蒙蒙的天,那煙柱子,像極了他老家安邑裏正家糧倉被點著時燒起來的樣子,燒得人心焦。
突然,一陣急促又散亂的馬蹄聲,敲碎了官道上死氣沉沉的寂靜,卷起一溜黃塵。徐晃猛地攥緊了斧柄,身子往榆樹幹後縮了縮,隻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隻見一杆破爛的“楊”字大旗,呼啦啦地從土坡後麵猛地掠了出來,後麵跟著十幾個騎馬的漢子,個個麵帶風霜,眼神帶著股子混不吝的凶悍勁兒。打頭那個披著半舊皮甲的騎士,馬術倒是不賴,一眼就瞅見了樹根下的徐晃。那騎士咧開嘴,露出一口黃牙,也不廢話,順手就從馬鞍旁拽下個半癟的粗布糧袋,胳膊一掄,“嗖”地就朝徐晃扔了過來,帶著點施舍又帶著點命令的口吻喊道:“喂!蹲樹根那小子!別磨你那破斧頭了!跟咱們走,吃皇糧去!楊帥招安,正缺人手!”
糧袋砸在徐晃腳邊的黃土裏,揚起一小股灰塵。徐晃沒立刻去撿,隻是盯著那騎士,又看看那杆招搖的“楊”字旗——楊奉?白波賊裏投降官軍的那股?他慢慢彎腰,撿起糧袋。入手沉甸甸的,是粟米。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布麵,突然,他指節猛地一僵,捏得發白,幾乎要把那袋子摳出洞來。袋角上,一個歪歪扭扭、用深色線繡上去的“張”字,像根燒紅的針,狠狠紮進了他眼裏!這針,也紮進了他的記憶——上月被白波賊屠了個幹淨的張家莊!那莊子離他老家不遠,他還記得莊裏張家老漢給他舀過一瓢井水喝!這沾著張家莊人命的“皇糧”!
當夜,白波賊臨時紮下的營寨裏鬧哄哄的,跟開了鍋的沸水似的。篝火堆了好幾處,劈啪作響,映得人臉紅脖子粗。白天搶來的幾隻瘦羊和不知道哪兒弄來的半匹老馬,正架在火上烤著,油脂滴進火裏,滋啦滋啦冒起陣陣焦香的煙。賊兵們圍著火堆,大塊撕扯著半生不熟的肉,粗陶碗裏倒滿了渾濁的劣酒,吆五喝六,唾沫橫飛,吹噓著白天的“戰績”。那股子混雜著汗臭、血腥、酒氣和烤肉的味道,濃得嗆鼻子。
徐晃一個人,遠遠地坐在營寨邊緣一塊冰涼的大磨刀石旁,仿佛那喧囂和火光都跟他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厚牆。他手裏還是那把斧頭,慢吞吞地、一下一下地在石頭上蹭著,磨石發出單調的“沙…沙…”聲,跟營寨中心的喧鬧格格不入。火光跳躍著映在磨得漸亮的斧麵上,像一麵模糊的鏡子。鏡子裏,晃動著營寨角落裏那些被擄來的婦孺驚恐麻木的臉。有個看著也就五六歲的垂髫小兒,餓得實在受不住,正蜷縮在他娘懷裏,小手哆哆嗦嗦地摳著旁邊一棵小樹的樹皮,費力地往嘴裏塞,小臉皺成一團,啃得極其艱難。
看著那孩子啃樹皮的樣子,徐晃磨斧頭的手停住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硬邦邦的腰間。那裏別著半塊昨天從一個倒黴行商那裏搶來的胡餅,還帶著點他身體的溫熱。那點溫熱,此刻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慌。他看看胡餅,又看看斧麵映出的、那孩子啃樹皮的小小身影,再看看營寨中心那群縱情狂飲、滿嘴流油的賊兵,一股混雜著惡心、憤怒和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在胸腔裏左衝右突,撞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這世道,人活得不如狗!官不像官,賊不像賊!
就在這時,離他最近的一個火堆旁,一個喝得舌頭都大了的賊兵頭目,正唾沫橫飛地講著他如何一刀劈開某個“不長眼”的莊戶漢子,旁邊幾個嘍囉聽得嗷嗷叫好。那賊首滿臉橫肉,因酒意和得意而泛著油光,脖子上的青筋都隨著狂笑在跳動。那刺耳的笑聲,像錐子一樣紮進徐晃的耳朵裏,也紮破了他腦子裏最後一根繃緊的弦!
沒有怒吼,沒有叫罵,甚至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徐晃猛地從磨刀石旁彈了起來,動作快得像隻撲食的豹子!他腰間的胡餅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沾滿了塵土。下一秒,一道冰冷的、帶著榆樹汁液和血腥氣的寒光,撕裂了溫暖的篝火光芒,毫無征兆地、決絕地劈開了喧鬧的空氣!
“噗嗤!”
一顆還帶著驚愕表情、瞪大雙眼的頭顱,像個被踢飛的破皮球,骨碌碌地滾了出去,不偏不倚,正正砸進了那堆燒得最旺的篝火中心!灼熱的炭火瞬間舔舐上去,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啦”聲,一股混合著頭發焦糊和皮肉燒灼的惡臭猛地炸開,濃煙滾滾!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整個營寨的喧囂,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猛地掐斷了喉嚨!死寂了一瞬,緊接著,如同冷水潑進了滾油鍋,驚恐到變調的尖叫聲、嘶吼聲轟然炸開!
“媽呀——!”
“頭兒!頭兒被砍啦!”
“誰?!誰幹的?!”
“官軍!是官軍夜襲!!”
“抄家夥!快抄家夥!!”
混亂像瘟疫一樣瞬間蔓延。賊兵們酒醒了大半,驚恐地抓起手邊的兵器,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有人撲向火堆想去撈那顆還在冒煙的頭顱,有人驚恐地看向黑暗的營寨外,以為真有大隊官軍殺到,更多人則慌亂地尋找著襲擊者。
製造了這場混亂的源頭——徐晃,卻像一塊投入沸水後瞬間沉底的石頭。他借著人群炸鍋、視線混亂的刹那,矮身鑽入慌亂的賊兵縫隙,手中那柄剛剛飲血的斧頭沒有絲毫猶豫,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精準,再次揮出!目標明確——白天那幾個跟隨賊首、手上同樣沾滿無辜鮮血、此刻正離他最近的凶悍頭目!
“噗!噗!噗!”
沉悶的劈砍聲在混亂的嘶喊中並不起眼,但每一次落下,都伴隨著一聲戛然而止的慘嚎或悶哼。恐懼和混亂是最好的掩護,徐晃的身影在篝火明滅的光影和慌亂的人影中時隱時現,每一次閃現都伴隨著死亡的降臨。他動作迅猛,下手狠辣,專挑那些反應不及、落單的頭目下手。斧刃劈開骨肉的聲音,成了這場混亂中最為冷酷的伴奏。他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像冰一樣冷,也像火一樣燙:“殺!殺光這些披著人皮的畜生!這斷糧絕命的世道,老子先斷了你們的生路!” 這念頭,竟隱隱與他日後在沙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斷糧”之策,有了一絲殘酷的共鳴。
營寨徹底亂成了一鍋翻滾的爛粥。賊兵們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有多少人,隻聽得見同伴臨死的慘叫,看見熟悉的身影莫名其妙地倒下。恐慌像瘟疫一樣傳染,有人開始胡亂揮刀,甚至砍到了自己人。哭爹喊娘聲、兵器碰撞聲、絕望的嘶吼聲交織在一起。徐晃像一條滑溜的魚,在混亂的泥潭裏遊弋,收割著目標。
終於,當東方天際泛起一絲慘淡的魚肚白,將黑夜驅趕得隻剩下一層稀薄的青灰色時,營寨裏的混亂才漸漸平息。剩下的賊兵,要麽在自相殘殺中倒下,要麽早就趁著夜色逃得無影無蹤,隻留下一地狼藉:熄滅的篝火堆冒著青煙,傾倒的帳篷,散亂的破爛家什,還有橫七豎八、死狀各異的屍體。血腥味混合著灰燼味,濃得化不開。
徐晃的身影從一片倒塌的帳篷陰影裏走了出來。他身上的粗布衣袍濺滿了暗紅的血點,有些已經發黑凝結。他臉上也沾著血汙和塵土,隻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寒夜裏淬了火的星辰。他左手拎著一個用破布條草草紮緊的、沉甸甸的大包袱,布縫裏還在往外滲著粘稠、暗紅的液體,滴滴答答落在黃土上。右手,依然緊握著他那把豁了口的斧頭,斧刃上又添了幾道新鮮的、深色的痕跡。
他邁開步子,踏過狼藉的營地,走向官道方向。腳步很沉,卻很穩。每一步,都在浸透了血和酒液的泥地上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沒走多遠,就遇上了聞訊趕來、卻又被營寨裏自相殘殺的慘烈景象驚得不敢貿然靠近的一小隊人馬。正是昨日招安他的楊奉部。楊奉騎在一匹雜毛馬上,看著眼前如同修羅場般的賊營,又看看那個渾身浴血、拎著個滲血包袱、沉默走來的少年,眼神裏充滿了驚疑和審視。
徐晃走到楊奉馬前數步遠的地方,停住。他抬頭,目光平靜地迎向楊奉。然後,他左手一鬆,“咚”的一聲悶響,那個滲血的包袱重重地砸在楊奉馬前的黃土道上。包袱散開一角,露出裏麵五顆須發虯結、麵目猙獰、血跡斑斑的頭顱!正是昨夜被他斬殺的那幾個賊首!
楊奉身後的親兵下意識地握緊了刀柄,氣氛瞬間緊繃。
楊奉盯著地上的人頭,又看看眼前這個沉默如鐵塔、渾身煞氣未散的少年,臉上的驚疑慢慢化開。突然,他猛地撫掌,爆發出洪亮的大笑:“哈哈哈!好!好小子!有種!夠狠!一人一刀,攪翻了白波賊營,提頭來投!好個白波徐公明!當真是‘天下可無洪,不可無公’的氣魄!哈哈,痛快!” 他這笑聲在清晨死寂的曠野裏顯得格外突兀,卻也帶著一股草莽豪雄的爽利。
徐晃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微微垂著眼瞼,聽著楊奉的誇讚。楊奉笑罷,揮手示意親兵:“收起來!這都是軍功!小子,以後跟著我楊奉,保管你……” 他一邊說著,一邊隨意地翻身下馬,走向徐晃,似乎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親近。
就在楊奉走近,目光不經意掃過旁邊親兵剛剛攤開在簡易馬鞍上、記錄繳獲物資的軍糧賬冊時,徐晃的視線也下意識地跟著瞟了過去。那賬冊上的字跡歪歪扭扭,但“粟米”、“麥黍”等字眼清晰可見,後麵跟著的數字,觸目驚心。其中一行,赫然標注著“張家莊征糧”。
那一刻,徐晃握著斧柄的右手,猛地一緊!粗糙的木頭深深硌進他滿是老繭的掌心,一股冰涼滑膩的觸感傳來——是斧柄上昨夜沾染的、尚未幹透的榆樹汁液,混著他掌心滲出的冷汗,又粘又涼。他盯著那賬冊,又想起糧袋上那個刺眼的“張”字,再想想楊奉這“招安”的官軍身份……一股冰冷的寒意,比清晨的風更刺骨,瞬間從腳底板竄上了天靈蓋。原來這“剿匪”的糧,這“皇糧”,和他昨日砍殺的那些白波賊搶來的糧,根子上,都是同一路貨色!都是從老百姓骨頭縫裏榨出來的血汗!都是搶來的民糧!這世道,官和賊,穿的皮不一樣,做的事,又他娘的有啥分別?一股深沉的悲涼和憤怒,像冰冷的毒蛇,纏緊了他的心。他握著斧柄的手,骨節捏得咯咯作響,那榆樹汁的粘膩感,仿佛要滲進他的骨頭縫裏去。
喜歡卡鑒梟雄傳請大家收藏:()卡鑒梟雄傳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