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又逢故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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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七月十四。
    嘩啦——
    正值梅雨季節,本就變幻無常的天氣,便使得降雨更加捉摸不定,昨夜入睡後暴雨從天而降,拍打在磚瓦上劈啪作響,清脆悅耳的聲音如同催眠曲,一直持續到早間天亮,使人睡得格外安心。
    由於昨晚陸長纓說要吃散夥飯,最後反而是趙繼歌動手請的客,所以她一大早就爬起來,跑到趙繼歌與明理的房門前拍的砰砰作響,說請兩人吃一頓楚州特色早餐,壓根就不顧二人的死活。
    難得的休息時光被打破,趙繼歌不情不願的爬起床,這些日子下來他的骨頭都要顛散架了,好不容易沾上床,聽著屋外的雨聲窩在被子裏不想動,結果就這麽被無情喊醒……
    不吃還不行嗎?
    陸長纓的回答是:“不行!小孩子家家,哪有不幹早飯的道理!”
    同時,她還威脅“要是半炷香後,沒見到兩人的影子,就踹門給兩人揪起來”,頗有悍匪之姿……
    女俠太過熱情,趙繼歌跟明理實在是不敢耽擱,麻溜的穿衣洗漱……
    不多時,兩人在鐵道司的賓房前廳跟陸長纓碰麵,同時還見到了許多準備上工的信使,自從發明出火車,長途信件也一並由火車從各地帶來,等到發車的時候再帶回回信。
    這也讓趙繼歌盤算著,能不能寫封信寄去巫蠱部,最起碼告知同道們自己現在的情況,以及接下來要展開的工作……
    在外跟燎原會失聯,時間久了就相當於脫離,這可不行……
    想到這裏,他朝陸長纓發問:
    “我想往老家寄信,試試看能不能聯係到家人,可以找你幫忙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陸長纓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
    “我隻是個外聘人員,對比一般的車夫,也就隻是武道實力高了點,而且隻有在押送楚州格物院的貨物時,才會過來賺點外快,要寄信你得去找民信司,並且還要經過武法司的抽驗,有疑點給你退回都算是輕的……若是不想暴露內容,隻能去黑市找門路。”
    末了,她還補充了一句:
    “你要是不急,可以等我以後再出任務,幫你捎到那邊,可你要怎麽通知家人來取呢?”
    趙繼歌想過武法司管的寬,沒想到武法司管得這麽寬,不過仔細想想也正常,監督言論搞文字獄嘛,各朝各代都有,對於統治者來說,隻有受到監督的時候,百姓才會有所謂的自由權……
    於是,他打消了想法:
    “暫時算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通知人,以後的事情等以後再說吧……”
    一旁的明理還沒睡醒,迷迷糊糊地開始說胡話:
    “乖徒兒,你家人想來已經喪命於那趙繼歌之手,隻要拜我為師,日後定能報仇!”
    這可把趙繼歌整無語了,他上下打量明理的氣息,毫不留情地說道:
    “說了多少次,不要喊我徒弟,我不想出家!另外,你連個淫賊都幹不過,能幹得贏趙繼歌那個大反賊?”
    聽到有人質疑自己,明理氣精神了:
    “教徒弟又不需要多強,把你培養起來不就行了,我會的可多了,是看你根骨不錯,再加上對你有愧疚才想收你為徒,簡直是不識好人心!”
    “另外,你可別說什麽趙繼歌多強,區區宗師而已,拒巫城那邊可是有我好閨蜜,她一向嫉惡如仇並且好鬥,說不定你那仇敵的人頭早被她挑落劍下!”
    這邪惡蘿莉還真跟張無為有關係,怪不得有故人之姿……終於確定心中猜想,趙繼歌並不打算暴露身份,而是裝作驚訝地說道:
    “是嗎?莫非傳說中的璿璣真人也在那邊?”
    “那當然!”明理的語氣非常驕傲,在扯虎皮拉大旗這塊,她一向是非常擅長的,遇到打不過的人就會搬出張無為壯膽,可惜這次遇到了讓張無為遭遇人生滑鐵盧,並且徹底成為反賊形狀的趙繼歌本尊。
    試試看能不能將憨子捧成大憨子……趙繼歌順著吹捧道:
    “厲害!厲害!中三品強者的天下肯定很精彩,像我這種流落至此的江湖雜魚,此生是很難見到了。”
    明理背著包裹起來的金鞭,雙手叉腰嘚瑟:
    “像你這種偏遠小城的蝦米,不知道我們的厲害也正常,等你以後僥幸踏入小宗師之境,見到我就知道什麽叫一粒蚍蜉望青天!”
    趙繼歌有個非常惡劣的想法,要是以後等明理知道張無為在幹啥,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
    真是讓人迫不及待……他低頭裝作很抱歉的樣子:
    “看來是我眼界低了,不過本人已有師尊,暫時沒有改換門頭的想法,隻能白白錯過這個大機緣。”
    見到趙繼歌這副態度,明理越說越來勁:
    “小忘爭,不是姐姐說你,你那小旮旯地方能拜什麽良師,簡直是年少不知富婆好,等你年紀大了回首往事,百分百會後悔,不過我還是非常欣賞你這麵對誘惑也不為所動,堅決不背叛師門的表現,姐姐這永遠給你留個位置哈~”
    趙繼歌已經快憋不住笑了,隻能抿緊嘴唇倉促應付道:
    “嗯嗯!”
    ——————
    呼呼——
    就在此時,疾風驟起,又很快停歇。
    看戲的陸長纓察覺天氣異變,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行了,別小孩逗大人,咱們得趕緊渡江,一會風大了就要留在這邊了。”
    來不及糾結“小孩逗大人”是什麽意思,明理撓頭表示不解:
    “為什麽還要渡江,下這麽大的雨,剛剛還起了妖風,咱們要是上了船,萬一半途翻了,咱們三人喝水都能喝飽。”
    陸長纓拿出兩把油紙傘遞向兩人,語氣不可置疑:
    “正是因為如此,咱們的行動要快點,快走吧,船我已經叫好了。”
    好嘛,還是個霸道女俠……
    沒法子,兩人現在都是人生地不熟,不跟著陸長纓怕是要闖出禍端,隻好接過傘跟在陸長纓屁股後麵……
    嗅著混合小香風,趙繼歌也是有些疑惑:
    “吃個飯至於嗎?”
    陸長纓一手持傘,一手持步槊,沒有回頭:
    “江對麵比較繁華,好吃的鋪子多,這邊住的都是窮苦百姓,吃的沒那麽好,咱們萍水相逢一場,我作為東道主,散夥飯總不能這麽潦草吧?”
    聞言,趙繼歌不以為意:
    “哪裏,心意最重要嘛,不需要這麽隆重。”
    “心意歸心意,吃歸吃,不能混為一談。”陸長纓微微回頭,“再說了,你倆來到楚州,去那邊無論是找活計還是跑江湖,都要方便許多”
    “好吧。”聽陸長纓的解釋,趙繼歌其實很想留在這邊,但那樣多少有些形跡可疑,隻好暫時打消想法,反正腿長在自己身上,等跟二人分開後,想怎麽亂跑是他自己的事情。
    畢竟混江湖哪有造反爽……
    ——————
    片刻,三人抵達碼頭。
    隻見一艘漁船悠悠飄來,年邁船夫身披蓑衣站在船尾,無視風浪單手搖著櫓漿,雨水落在鬥笠上順著帽簷拉成珠簾,連人帶船仿佛與波瀾江水融為一體。
    大江浪濤,煙雨朦朧,獨立舟頭。
    麵對此情此景,趙繼歌隻想吟詩一句:奈何本人沒文化,一句臥槽走天下。
    果然,話本誠不欺我,掃地僧跟老船夫才是高手……
    以趙繼歌的判斷,此人氣息與身旁兩位女子極為相似,應當是小宗師級別的武夫,要不然也不會有膽量在這種天氣擺渡。
    不排除刻意收斂氣息的可能性,因為趙繼歌現在就將氣息收斂到品級低者無法看穿,隻能看出氣血極為沸騰,多數隻會把他往氣血境武夫上聯想,就像身邊的兩位女子一樣……
    當初跟張無為初見時,被她那深不見底的氣息嚇了一跳,後麵熟了就纏著她學會這項技能,拿來低調行走江湖簡直是神技……
    絕對沒有扮豬吃虎的意圖!
    見到來人跟往常一樣準時抵達,陸長纓站在岸上揮手高喊:
    “謝伯伯,在這裏!”
    那年邁船夫露出和藹笑容,清明的雙眼望著這邊,發現今天多了兩個乘客。
    他掃過陸長纓跟明理,這兩人的氣息很容易就看穿,最後落在趙繼歌身上……
    嗯?這小夥子的氣息怎麽如此晦澀?
    在確定趙繼歌也在盯著他,發覺對視便移開眸子後,老船夫排除了趙繼歌為氣血境的可能。
    首先,哪有氣血境能在這麽遠的距離下,中間還隔著厚重雨幕,能跟自己對視的?
    其次,氣息強弱不可怕,看不穿氣息才是最可怕……
    這就是老江湖,以趙繼歌目前的微弱道行,即便有獨特法門,也難逃這些狐狸精的法眼……
    那銳眼噴著閃電,趙繼歌自知暴露,隻好搖頭表示無害,並開口感慨道:
    “這老伯伯,不簡單啊……”
    陸長纓有些小傲嬌:
    “那當然,這可是在九曲江楚州段赫赫有名的龍王,水上功夫一流,那驅船的鐵櫓使得出神入化,遇到江上的事情,就連武法司也要請他相助,他一個人護著這片江域,水匪都躲著他走。”
    “既然是龍王,那他會歪嘴嗎……不對,會輕功水上漂嗎?”趙繼歌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他對輕功還是抱有很大執念的,特別是來到這個世界這麽久,本以為能飛起來,最後才發現不過是比普通人能跳一些,還遠達不到身輕如燕踏水無痕那個級別。
    馬德,粗鄙的武夫!
    “應該……會吧?我也沒見過他使出這招。”這個問題讓陸長纓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就在此時,大聰明……呸!見多識廣的明理站了出來,露出了非常睿智的表情:
    “想達到不借助外物踏水而過的境界,最起碼也得是宗師境才能做到,而且要修行此類技法多年達到大成境界,對真氣的運用極為熟練,即便是這樣也無法在水麵停留,必須要一口氣跑完全程,不然就等著江底撈吧……”
    “如果借助像蘆葦、木板之類的外物,對肉身力量控製極為頂尖的小宗師也能做到,同樣沒法在水上停留。”
    “反正我師父說,隻有踏入大宗師,才能踏水如履平地,這是道行的差距,並非技法熟練與否。”
    想到明理師父的權威程度,趙繼歌跟陸長纓還是決定相信,驅船靠岸的謝孤舟聽到交談,毫不客氣地自誇道:
    “這小尼姑說的沒錯,眼界如此之廣,看來是大派出生,老夫別的本事沒有,在水上打鬥,即便是大宗師也占不到便宜。”
    咚——
    陸長纓帶著二人跳上船後,指著新交的朋友介紹道:
    “伯伯,這是我這次新交的朋友,分別叫明理跟武忘爭,一個來自西方佛國,另一個來自拒巫城,家庭遭到變故,挺可憐的……”
    明理拱手,嘻嘻憨笑:
    “老伯伯好,我來自大乘宗。”
    小樣,裝的還挺像回事……趙繼歌再度拱手,這次是表示尊重:
    “謝老伯水上功夫一流,俠肝義膽實乃吾輩學習對象。”
    謝孤舟抹著發白胡須,很滿意顏值頗高的三人組合:
    “哈哈!大乘宗的妙音聖女,以及來自拒巫城的小家夥,模樣還挺俊朗,堪比老夫年輕時候的一半,小陸這次交的朋友要正經許多,你爹知道了定會欣慰。”
    被長輩這麽打趣,陸長纓的麵上多少有些掛不住,趙繼歌適時開口:
    “朋友肯定是越多越好,會交朋友也是技能,五湖四海皆兄弟嘛。”
    這話算是給陸長纓解圍,謝孤舟望著趙繼歌的眼神裏有些深意,但並不打算戳穿他在實力上的偽裝,每個人都有秘密,跑江湖還是一半清醒一半癡為好,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
    “小子,聽你的意思,是想學輕功,有沒有興趣接我的班?”
    “能多學武技自是好的,可本人還有大仇未報,恐怕難當此任。”這算婉拒,不過是把問題攬在趙繼歌自己身上,給謝孤舟留足了麵子。
    謝孤舟望向頗有故事的趙繼歌,憑借多年來養成的直覺,他知道這小子絕對不止是隱藏了武道實力那麽簡單。
    他將自己一生都奉獻在江上,見過無數南來北往的旅客,在他心裏有道模糊的人影,那道人影不止一次的坐過他的船,他也見證了那人崛起於微末,隻可惜世人好像都不記得那人了,就連他自己的記憶都異常模糊,若不是今日愕然間想到,恐怕用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忘記。
    以目前的武道實力,這種情況實在不應該出現,謝孤舟沒來由地感慨道:
    “你很像一個人,可惜我無論如何也記不清那人了,可能是真老了吧……”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真有如此相像?”趙繼歌沒頭沒尾的來了一句。
    僅此一句,讓謝孤舟如遭雷擊,他沒想到趙繼歌知道他在說什麽,口中喃喃道:
    “像……很像……又好像不太一樣……”
    嗶——
    他頭腦一陣刺痛,突然記起十八年前,那人抱著嬰兒南下……
    十八年後的今天,這位看起來有些滄桑的小夥北上……
    風雨泊舟客,又逢故人來。
    頭腦幾近炸裂,隻能記得這麽多了,還有許多細節再也無法記清……
    驀然回首,原來模糊的隻是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