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蒜鳥!蒜鳥!

字數:7829   加入書籤

A+A-


    盤山城,南城大道。
    高大城牆後是繁華市井,縱使煙雨霏霏,也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早間的吆喝聲格外響亮,小商販們交齊攤位費,蹲在路邊房屋的簷下,都希望早點賣完商品收攤回家。
    “你xx,草xxx!”
    “我草xx,你xxx!”
    “蒜鳥,都不容易,你搞不贏他滴。”
    “你惹他搞莫斯,他的塊頭都大你一截,搞不贏滴~”
    因為攤位糾紛,有菜販紅著眼睛爭吵,圍觀路人你一嘴我一嘴,看似在勸架,但怎麽聽怎麽像拱火……
    在這樣的煽動下,兩位菜販也成功動起手來,掐住對方脖子滾在泥水裏,互不相讓誰也不鬆手,那些圍觀拱火的民眾,見此連連拍手叫好,更有甚者放肆大笑,由於這邊離南城城門近,兩人很快便被趕來的官差拉開,處以嚴厲警告並外加罰款兩個銅板。
    在官差們的驅散下,那些拱火民眾依依不舍的離開,嘴裏還念叨著“沒意思”“真好玩”“蠢比”之類的嘲諷,冷靜下來的菜販聽到這些話,才反應過來被人戲耍,頓時羞的滿臉通紅,蹲在攤位後有些無措。
    算上進城費與攤位費,今天這兩個菜販白白損失了一大筆收入,在這種世道不可能不傷心,兩個漢子猩紅的眸子裏淚花閃閃,看起來委屈極了。
    本以為拒巫城的民風夠“淳樸”,出來見過世麵後,趙繼歌才知道以前的眼界有多狹窄。
    在趙繼歌看來,“蒜鳥,你搞不贏滴”這種地方方言,本質上是對壓迫的戲謔表達,比如說老百姓麵對朝廷的無力,結果這種包含著強弱關係對比的方言,卻被小市民階層拿來激起他人憤怒,將階級矛盾轉移到個體身上,進而享受這種虛假的滿足感,來滿足自己的掌控欲,隻有在這種時刻他們才會覺得自己像個人,因為在他們眼中“人”的標準是剝削者,可謂是被製度壓成了畸體……
    人與人之間敵對關係,在此發展到這個地步,簡直是全員惡人……
    要解決這種情況,除了社會革命,再無其他方法。
    撐傘圍觀的趙繼歌搖搖頭,朝著一俠一僧告別:
    “這段時日感謝二位相助,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日後若能再相逢,在下一定履行承諾,請二位大吃一頓。”
    陸長纓湊過來拍了拍趙繼歌的肩膀:
    “你要是在楚州混的話,咱倆遇到的可能還蠻大,這段時間多賺錢吧,到時候被人壓在後廚洗盤子我可不幫你。”
    明理戀戀不舍地忽悠道:
    “我跟你說,現在世道很亂,像你這種有頗有姿色的小年輕,一個人在外不安全,不小心就被貴婦拐回家綁在密室,可是會被套鐵絲網摩擦,想想就疼,還是跟著我找個寺廟當大爺吧,管吃管住還管飯不爽嗎?”
    邪惡尼姑之心路人皆知,趙繼歌果斷回絕:
    “相對於未知的恐怖,我覺得你才是最危險的,有緣再見!”
    既然沒有商量的餘地,明理撅起櫻桃小嘴,拉著陸長纓走的很幹脆:
    “馬上要吃午飯了,我去你家玩玩唄……”
    “想蹭飯就直說,才吃完早酒,在城裏逛會!”
    “……”
    目送兩位女子遠去後,趙繼歌依舊站在原地,升起了一陣迷茫……
    ——————
    良久,趙繼歌才有了動作。
    他決定先到處逛逛……
    但逛也要選對方向,哪能跟著感覺走……
    於是,趙繼歌走到兩位打架的攤販前,蹲下身笑著說道:
    “兩位,我看你們賣的是農家菜,這年頭種子不便宜吧?”
    望著滿臉胡子都遮不住顏值的男子,兩位小販如坐針氈,因為這氣質一看就不像凡人,他們害怕是官府中人,比如說武法司記載民間言論的暗查使……
    對朝廷不滿歸不滿,但說錯了話,最大的災禍就要降臨在他們身上,沒有半點反抗的餘地……
    是我太凶了嗎……趙繼歌努力安撫,語氣十分溫和:
    “別怕,我叫武忘爭,不是壞人,也不是官府人士,初來江城,人生地不熟想問問路。”
    小販依舊是畏畏縮縮,但還是回答了趙繼歌的問題:“菜種是不便宜,現在要五文錢一袋,都是從農作行那裏買的……”
    “產量呢?”
    “隻有以前的一半,不過好歹能種起來,算是萬幸了……”
    “產量低了,成本高了,可價格卻沒提起來,對不對?”
    “沒錯,價格高了賣不出去……”
    “……”
    交談片刻,趙繼歌輕鬆獲取信任,跟兩位小販越聊越投機。
    不得不感慨,長得帥在人際交往方麵,就是有不少優勢……
    這何嚐不是一種法權呢?
    還是看怎麽用吧……
    不用在賣臉上,還是沒問題的。
    獲取到想要的信息,趙繼歌起身拱手告別,菜販誠惶誠恐地站起身,點頭哈腰把姿態放得很低。
    對此,趙繼歌沒辦法,他總不能僅憑幾句話,就改變這些人的觀念,那樣的話未免也太簡單了些。
    他大步朝著東城方向走去,兩位菜販望著他的背影緩緩蹲下,左顧右盼之間,他們突然發現各自的攤位上,多了兩枚銅板……
    ——————
    越往城東走,就越能體會到落差感。
    那是從整潔到肮髒,從有序到雜亂,從明亮到昏暗,從寬闊到逼仄的反差。
    城內的貧民區集中在東南與西南方向,主要原因還是這邊地勢低,萬一遇到千百年難遇的洪災,在鑿江南兩區江堤無果的情況下,這邊最先遭殃,所以官員富豪肯定不願意住在這,也就順理成章的成為勞動階層住宅區……
    相對於拒巫城外的礦區,這邊的基礎設施還算完備,以及大部分都是稍微比木屋好一些的泥棚屋,畢竟是在州城裏……
    而在這邊的住泥棚屋的人群,基本上都在城內有活計維生,隻有少數剛從外麵搬進來,交付對他們來說高昂的租金後,滿懷期待的憧憬著新生活……
    具體能不能過上好日子,看這邊棚屋的數量就知道……
    但是,住到城裏麵來,至少安全性有了一定的保障,不像在城外麵臨著流匪、山賊之類的威脅,而且發洪水被淹的幾率要小很多……
    趙繼歌之所以先到這邊來,主要原因還是他不能分身,也不能把自己切成兩半,隻能一步一步考察實際情況。
    他漫步於其中,現在大概是辰時三刻左右,該上工的早就去了,留守在這邊的主要是婦女兒童,此刻還沒到準備午飯的時候,排坐在簷下交談著最近的所見所聞:
    “最近的日子真是越來越不安穩了,雲州那邊鬧造反,搞得大家都人心惶惶,我男人說城裏的老爺們都請了護衛,就怕那個趙繼歌哪天過來把他們人頭摘了。”
    “誰說不是呢,兩個月前城外唐員外府上,一夜之間從上到下全部暴斃,我可聽說死狀極為恐怖,身上看不到一處傷口,全身就跟風幹的臘肉一樣,好像被妖怪榨幹了精氣,可臉上又看不到半點恐慌……”
    “我也知道,一開始是治安司過去,看到後嚇得不輕,把案件移交給武法司,結果武法司過去也被嚇的肝顫,最後幹脆一把火燒了,就這麽揭過去誰也沒再提,我估計啊,是被傳中的僵屍害了……”
    “是啊,我可聽說那唐員外有個癡傻的女兒,最後反而不知所蹤,連根毛都找不到,也不知道能不能逃過一劫……”
    “誰知道呢,那唐員外作惡多端,死了就是報應,我還要誇一句死得好,要是真有鬼怪,我以後死了要去掐死占我田地的惡人!”
    “唉,隻是可惜那癡兒,還是說趙繼歌吧……”
    “……”
    至於交談內容的真假,趙繼歌自然認為是假的,這個世界玄歸玄,要真有妖怪,這麽久早該碰見了……
    自古以來,民間怪談都是非常吸引人的話題,精神生活匱乏自然會尋求刺激,除了諸如豔情、暴力之類的內容,神秘主義是個非常誘人的東西,這反映著被壓迫階級著對未知的渴望。
    可事物總有雙麵性,編排內容的作者總是帶著階級立場的,哪怕有接近勞動階級的作品,因為自發性與書報審查律法,至多完成精彩的尖銳諷刺,或多或少會向讀者灌輸利於統治者的那些東西,就好比這些婦女最終得到“因果報應”的結論,而非指向社會革命,因此這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毒酒罷了。
    不過在趙繼歌看來,用這些載體去塞點私貨,也不失為一種選擇,多少能起到解毒的作用……
    必須想法子建立起屬於革命陣營的輿論機關!
    需要什麽呢?
    就在趙繼歌浮想聯翩之際,圍在一起的婦孺們見到他,毫不掩飾地誇道:
    “這舉傘的小夥子長得挺精神,比那通緝令上的趙繼歌好看多了,一看就是大好人。”
    “是啊,你看那眉眼,都說麵由心生,這小夥肯定是俠客……”
    “身材高大脊背挺拔就算了,而且你看他走路龍驤虎步,八成就是武夫!”
    “是官府的人嗎,他來這幹什麽?”
    “……”
    這就跟村口情報站是一個性質,野狗路過都要被蛐蛐兩句,何況趙繼歌經過於此,麵對誇讚他有些害羞,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拱手:
    “在下隻是經過於此,並沒有歹意,各位姐姐別多想。”
    待他說完,眼見婦女們又要誇他嘴甜,急忙加快步伐溜號……
    ——————
    沒走多遠,趙繼歌來到了屬於底層勞動百姓的集市。
    這邊的菜品肯定沒有南城大道上所售賣的菜品新鮮,因為那邊是專供給小市民階層的菜場,卻也要比趙繼歌在礦區集市上所看到的那些要好許多,最起碼不會有人拿腐爛的菜品來這裏售賣。
    這就是發展不平衡導致的城鄉差別,而這也是私有製必然的結果,伴隨著生產力的進步,這種差別並不會縮小,反而會越來越大……
    在這裏擺攤雖然價格要低,好處就是不用交攤位費,官府的差役一般也不會到這裏來,也就不用再額外交治安費。
    可今天有些不一樣,兩撥人馬杵在道路中央,餘下商販戰戰兢兢。
    由於都披著雨具,從手持兵器區別的區別來看,分別是武法司跟治安司,嚴格來說,是武法司新增添的安防局,與尋常治安司官差在此。
    看架勢,是要巧借名目搞點小錢,趙繼歌躲在暗處,觀察了所謂安防局的成員,最終得出費拉不堪的結論,除了菜還是菜,而且看這氣勢頗有黑幫風範,聯想到之前嶽紅嫣告知於他的消息,估計這是武法司給自己培養的黑手套套上官皮,搖身一變洗白白。
    除此之外,他還看到了兩位老熟人……
    是在江邊吃早酒的漁民,他們此刻正大氣都不敢喘,等著官爺們訓話。
    等待片刻,隻見安防局巡城小隊長喊話:
    “近日安防局成立,為了回饋廣大父老鄉親,安防局會在此處加強巡邏警戒,保衛諸位的經商安全,現在就請每人交五枚銅板吧!”
    就在商販們麵麵相覷之時,治安司巡邏小隊長也冷笑著高喊:
    “我們治安司自然也是以維護百姓安危為己任,並且這麽多年一直是這麽過來的,想必各位父老鄉親心裏門親,某些人啊,披上官皮就真把自己當官了,在此之前幹了點什麽心裏要有點數!”
    不顧安防局小隊長鐵青的麵色,治安司這邊繼續喊道:
    “為了保證諸位的經商安全,也請各位向治安司繳納一人六枚銅幣,不繳納著不僅無法受到保護,本司還會向百業署報備,取消各位在城內經商的資格!”
    刻意比武法司多出一枚,彰顯治安司壓武法司一頭,這讓安防局官差有些窩火,當即喊道:
    “現在一人交七枚,不繳納者同樣上報百業署,取消經商資格!”
    治安司官差毫不示弱:“八枚!我治安司保證各位無恙!”
    “九枚!”
    “……”
    兩邊把這當做一場拍賣,不斷地哄抬上繳數額,政治鬥爭向下蔓延,波及到的百姓如同天塌。
    無論什麽價格,吃虧的都是這些商販,一口氣拿這麽多銅板,他們從哪拿?
    隻交一邊,那另一邊報複怎麽辦?
    兩撥人都是地頭蛇,他們都得罪不起……
    好在,由於兩撥人都比較衝,喊著喊著就罵起來,頓時打成一團,勢要決定場子的歸屬。
    被波及到的商販,連自己販賣的菜品都來不及收拾,倉皇逃出戰鬥範圍,有些來不及逃避者難免會挨上幾棍,來不及哀嚎便被打翻在地,為了活命隻好抱住腦袋防止踩踏,好在兩撥人越大越遠,也沒受到更多傷害。
    趙繼歌算是看懂了,好嘛,這整了半天,原來是大型黑幫爭地盤。
    不是每位官差都是嶽鬆濤,也不能指望這些官差成為嶽鬆濤,更不能幻想這些官差良心發現。
    在以往,這些地盤都是治安司的,武法司根本不屑來此,現在要向下兼容,不可避免的會產生此類情況。
    對於百姓們,要吃的苦頭還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