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了“天穹”係統的監視，林風如同一個真正的幽靈，穿行在鋼鐵之城下層區的灰色脈絡裏。
    他走過那些被係統標記為“待清理”的廢棄區域，看到了一些被秩序遺忘的角落。
    那裏有私自搭建的棚屋，有在牆角塗鴉的孩子，還有一些偷偷交易著舊時代物品的黑市。
    這些景象，在“天穹”係統的報告中，永遠是代表著混亂與低效的紅色數據。
    但林風看到的，卻是一種被壓抑到極限後，依舊頑強生長的、混亂的生命力。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確。
    在成立“帝國發展評估部”之前，他需要一個樣本。
    一個能夠證明“非必要”行為同樣具有價值的、活生生的樣本。
    而他要找的，是一名老工程師。
    根據他從墨痕那裏調閱的、被封存的舊檔案記載，這位名叫伊凡的老人，是整個鋼鐵之城裏，唯一還掌握著“模擬音軌發條技術”的人。
    簡單來說，他會修理舊時代的音樂盒。
    這在數據至上的帝國裏，是一項毫無用處，甚至被定義為“浪費資源”的技能。
    林風根據記憶中的地址，來到了一扇鏽跡斑斑的金屬門前。
    這裏是下層區最邊緣的居住模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金屬氧化物的味道。
    他抬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林風皺了皺眉，側耳傾聽。
    他聽到了。
    從門縫裏，泄露出一絲極其微弱、卻清脆悅耳的叮咚聲。
    那是音樂盒的聲音。
    他不再猶豫，直接推開了那扇沒有上鎖的門。
    房間裏很昏暗，堆滿了各種各樣被淘汰的機械零件和工具。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正背對著門口，佝僂著身子，專注地趴在一張工作台上。
    他的手中，拿著精密的鑷子，正在小心翼翼地撥動著一個敞開的、結構複雜的音樂盒機芯。
    叮咚、叮咚……
    清脆的旋律，如同山澗的溪流，流淌在這間被世界遺忘的小屋裏。
    老人是如此專注，甚至沒有察覺到林風的進入。
    林風沒有打擾他。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老人的背影。
    他能從那個背影裏，感受到一種近乎於信仰的虔誠。
    那不是為了效率，不是為了生存，而是一種純粹的、源自於內心的熱愛。
    終於，老人放下了手中的鑷子，用手指輕輕撥動了一下機芯上的音梳。
    一串完整而流暢的旋...律，悠揚地響起。
    那是一首林風從未聽過的、非常古老的搖籃曲。
    老人的臉上，露出了孩子般滿足而純粹的笑容。
    他小心翼翼地將修複好的機芯，準備裝回一個精致的木質音樂盒裏。
    就在這時。
    “滴——滴——滴——”
    一陣急促而冰冷的電子警報聲，突然從門外響起。
    緊接著，一個毫無感情的機械合成音，通過擴音器傳了進來，瞬間撕碎了屋內的寧靜。
    “巡戒者執法單位，編號734，奉命執行帝國第27號資源管理條例。”
    伊凡老人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手中的音樂盒機芯，“啪”地一聲，掉在了工作台上。
    林風轉過身。
    隻見三台通體銀白、人形的執法機器人，已經堵在了門口。
    它們的麵部是一塊光滑的黑色顯示屏，上麵閃爍著紅色的光芒，冰冷地掃描著屋內的一切。
    為首的那台機器人，伸出機械手臂，指向屋內的伊凡。
    “判定目標：伊凡·格雷，公民編號g7x。”
    “判定行為：未經許可，擅自使用帝國管控的‘高精度彈簧鋼’及‘稀有金屬音梳’等a級戰略資源，進行非必要的、低價值的物品維修活動。”
    “判定結果：違反帝國資源管理條例第27條第9款，構成‘a級資源浪費罪’。”
    機器人的聲音，像是最精準的法官，宣讀著無可辯駁的判決。
    “現執行最終裁決。”
    “沒收所有違規物品，並判處目標‘伊凡’流放至三號礦區，服役十五個標準年。”
    話音剛落，中間那台機器人便邁開腳步，徑直朝著屋內的伊凡走去。
    它的機械手掌打開，露出了裏麵用來鎖住犯人的高強度合金鐐銬。
    伊凡老人癱坐在椅子上，麵如死灰。
    他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和恐懼。
    他看著那些機器人，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在“天穹”係統的鐵律麵前，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
    就在執法機器人即將抓住伊凡的手臂時。
    一個身影，擋在了它的麵前。
    是林風。
    他依舊戴著那頂鴨舌帽，身影在昏暗的房間裏顯得有些模糊。
    “禁止妨礙執法。”
    為首的機器人發出了警告，黑色麵罩上的紅光開始急促地閃爍。
    “根據帝國安全法，妨礙巡戒者執法的公民，將被處以電擊懲戒。”
    另外兩台機器人，也同時舉起了手臂，露出了內置的電擊槍口，藍色的電弧在槍口跳躍。
    林\"風沒有理會它們的威脅。
    他隻是平靜地看著眼前這台冰冷的執法機器。
    他知道，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他可以輕易地將這三台機器人撕成碎片。
    但那樣一來，他摧毀的隻是機器，而不是規則。
    他要做的，是用他自己建立的秩序，來對抗眼下這個僵化的秩序。
    “我沒有妨礙執法。”
    林風開口了，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我隻是在行使一名帝國公民應有的權力。”
    執法機器人的紅色光芒閃爍了一下，似乎正在處理這段超出預設程序的對話。
    “請解釋你的行為。”
    林風緩緩地說道，他的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根據《帝國根本法》總綱第三條，第二款。”
    他說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快要遺忘的法條。
    那是他在統一南北大陸，建立帝國之初，親手寫下的最高綱領。
    “‘任何可能激發帝國公民創造力、保留文明火種、或對帝國精神層麵有潛在積極影響的行為，在與現行條例發生衝突時，應被重新評估。’”
    這段話，被林風清晰地複述了出來。
    執法機器人的處理核心，似乎陷入了某種困頓。
    它的紅色光芒開始以一種不規則的頻率閃爍，內部的散熱風扇發出了輕微的嗡鳴聲。
    《帝國根本法》是“天穹”係統的最高指令集，其優先級，高於一切後續頒布的條例和法規。
    而第27號資源管理條例，隻是下位的執行規則。
    當上位法與下位法發生衝突時，係統必須進行邏輯判斷。
    “我，作為一名帝國公民。”
    林風加重了語氣，向前邁了一步。
    “現在正式提出申請。”
    “我要求對此次判決，進行最高權限複議。”
    “複議的理由是，伊凡工程師的行為，符合《帝國根本法》第三條，屬於‘保留文明火種’和‘激發公民創造力’的行為，其價值無法用資源消耗的多少來簡單衡量。”
    “請將我的複議申請，上報至‘天穹’係統最高裁決序列。”
    林風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道無法被駁斥的指令，精準地輸入了執法機器人的邏輯中樞。
    為首的機器人，徹底停下了動作。
    它黑色的麵罩上，紅色的光芒停止了閃爍，變成了一行不斷滾動的白色代碼。
    【收到最高權限複議申請……】
    【申請人權限：普通公民……權限不足……】
    【檢測到申請內容引用《帝國根本法》……觸發特殊邏輯判斷……】
    【根本法第三條 vs 資源管理條例第27條……邏輯衝突……正在上報……】
    【……上報中……】
    三台執法機器人，就那樣僵立在原地，陷入了短暫的係統癱瘓。
    它們無法繼續執行逮捕命令，也無法撤離。
    因為，一個最底層的普通公民，用帝國最頂層的法律，給它們下達了一個它們無法處理的指令。
    林風成功了。
    他沒有亮明自己的身份，沒有動用任何暴力。
    他隻是用自己親手埋下的一顆種子，對抗著這片由他親手開墾、卻逐漸變得僵硬的土地。
    他學會了，用“秩序”來對抗“秩序”。
    而這，才是真正從根本上，撼動這台冰冷機器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