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九墳琴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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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道星輝如銀鏈垂落,正砸在那方斑駁的墓誌銘上。碑體上的古篆突然迸出刺目血光,仿佛沉睡萬古的巨獸驟然睜眼。下一刻,六道劫光如天龍破海,從碑石深處狂湧而出,每一道都裹挾著足以壓塌星河的恐怖威能。
    第一道劫光甫一現世,便化作遮天蔽日的灰黑色。原本寸許見方的貪劫碑文在劫光中瘋狂膨脹,磚石紋路間滲出粘稠如墨的霧氣,霧氣落地時竟凝結成億萬塊棱角分明的黑石。這些黑石以肉眼難辨的速度堆疊,轉瞬便化作一座高逾千丈的噬法碑——碑頂刻著張口欲噬的饕餮虛影,碑身布滿密密麻麻的法印殘痕,仿佛古往今來所有被吞噬的神通都在此處留下了最後的哀嚎。
    噬法碑轟然砸落,正壓在凶神左首的星岩之上。刹那間,整座星域都在震顫,碑底湧出的灰色氣浪如潮水般漫過凶神的左臂,那些堅不可摧的神鱗竟在氣浪中寸寸消融,露出下麵流淌著暗金色血液的筋骨。更可怖的是碑身散發出的吞噬之力,連周遭的星輝都被扭曲成螺旋狀,仿佛要被這方石碑徹底吸入,化作滋養它的養料。凶神左首的虛空裏,傳來無數細碎的爆裂聲,那是被強行剝離的法則碎片在湮滅。
    第二道劫光帶著徹骨寒意席卷而來。嗔劫碑文上的字跡突然脫離碑體,在虛空中凝結成暗藍色的冰晶,冰晶落地時化作一具長約十丈的玄冥棺。棺木通體漆黑,表麵鑲嵌著三十六枚頭骨形狀的青銅釘,每枚釘頭上都刻著不同的怒目凶神,仿佛要將一切靠近的生靈都瞪碎。棺蓋邊緣滲出縷縷寒氣,所過之處,連空間都凝結出蛛網般的冰紋。
    玄冥棺精準地扣在凶神右首的雲台上,棺蓋與棺身閉合的刹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金屬交鳴。緊接著,棺身浮現出層層疊疊的鎖鏈虛影,這些鎖鏈如活物般鑽入雲台深處,將整座石台與凶神的右臂死死捆在一起。棺內傳出沉悶的撞擊聲,顯然是被封印之物在瘋狂掙紮,但每一次撞擊都會引來棺身更猛烈的收縮,那些青銅釘上的凶神麵孔竟在此時咧開嘴,露出森白的獠牙。
    第三道劫光泛起詭異的肉紅色,癡劫墓誌上的字跡突然扭曲成臍帶的形狀。這道劫光落地時化作一根瑩瑩發光的繩索,繩索表麵布滿細密的血管紋路,兩端各連著一枚跳動的肉瘤,細看之下竟與初生嬰兒的肚臍如出一轍。它在空中靈活地扭動,如靈蛇般纏向懸浮在半空的星髓——那團由億萬星辰精華凝結而成的核心,此刻正散發著足以讓仙神瘋狂的生命氣息。
    臍帶繩甫一觸到星髓,便猛地收緊。那些血管紋路瞬間亮起,仿佛在貪婪地吮吸星髓的能量,而星髓表麵的光暈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更令人心驚的是,繩索上的肉瘤開始緩緩搏動,每一次跳動都讓星髓發出細微的震顫,仿佛要將這團宇宙本源之物徹底馴化,變成某種依附於繩索的寄生體。星髓深處傳來隱約的悲鳴,像是不甘被束縛的生靈在絕望中嘶吼。
    第四道劫光裹挾著崩天裂地的威勢砸向洗孽傘。慢劫碑石本是墓誌銘邊角的一塊碎石,此刻卻在劫光中化作通體金黃的巨岩,岩麵上刻滿了“慢”字古篆,每個字都像是一柄倒懸的利劍。巨岩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帶著萬鈞之力撞向那柄懸浮的寶傘——洗孽傘本是上古神器,傘麵由七彩雲霞織就,傘骨是萬年玄鐵所鑄,此刻卻在巨岩的撞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哢嚓——”第一聲碎裂聲響起時,傘麵的雲霞突然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麵脆弱如紙的傘骨。緊接著,巨岩再次撞擊,傘骨應聲斷裂,碎片如流星般四散飛濺。更可怖的是慢劫之力的侵蝕,那些飛濺的碎片在空中便開始腐朽,青銅傘柄化作一堆鏽土,雲霞傘麵則消融成幾縷青煙。等到巨岩落地時,曾經的神器已化作滿地塵埃,隻餘下幾點微弱的靈光在塵埃中閃爍,旋即被劫光徹底碾碎。
    第五道劫光呈現出詭異的半透明色,疑劫銘刻如拓印般從墓誌銘上剝離,化作一張薄如蟬翼的光幕。光幕在空中盤旋片刻,突然朝著九脊琴飛去,那些原本浮在琴身表麵的符文在光幕靠近時竟自動退讓,仿佛遇到了某種源自血脈的壓製。光幕貼在琴身的刹那,便如烙印般深深嵌入,琴體上的木紋開始瘋狂重組,最終竟與疑劫銘刻完美融合——原本古樸的琴身多出了無數細密的裂紋,裂紋中流淌著與劫光同源的暗紫色光芒。
    就在此時,第六道劫光驟然爆發。惡劫墓誌上的字跡突然燃起幽藍色的火焰,這火焰並非凡火,而是能灼燒神魂的先天心火。火焰順著疑劫拓印的裂紋迅速蔓延,琴身的木質在火焰中並未化為焦炭,反而滲出粘稠的暗紅色汁液,那些汁液遇火即燃,瞬間讓火勢擴大了百倍。眨眼之間,整柄九脊琴已被熊熊烈火包裹,火焰升騰至千丈之高,遠遠望去,竟如同一座矗立在星海中的巨大火架。
    火焰中傳來琴體崩裂的脆響,但那並非毀滅,而是某種神聖的重塑。琴身在烈焰中不斷坍縮,原本丈許長的琴體漸漸收縮成丈高的碑石,琴弦在高溫中熔化,化作碑體邊緣纏繞的赤金色紋路。當火焰終於熄滅時,一座通體赤紅的九墳琴碑已然成型——碑麵光滑如鏡,卻浮凸著六幅栩栩如生的刑仙受刑圖。
    貪劫仙的受刑圖上,那仙者被鎖鏈吊在噬法碑下,饕餮虛影正啃噬著他的仙骨,每一塊脫落的骨頭都化作閃爍的法印,卻又被碑體瞬間吞入;嗔劫仙則被封在玄冥棺中,棺蓋縫隙滲出的寒氣凍結了他的仙魂,那些青銅釘正一點點刺入他的靈台,每刺入一分,他臉上的怒容便猙獰一分;癡劫仙被臍帶繩捆在星髓之上,繩索上的肉瘤正吮吸著他的仙元,他卻麵帶癡笑,仿佛甘之如飴;慢劫仙的身軀被洗孽傘的碎片洞穿,那些腐朽的碎塊在他體內生根發芽,長出無數嘲笑他的鬼臉;疑劫仙被拓印束縛在九脊琴的殘骸上,琴音化作無形的利刃,一遍遍切割著他的神智;惡劫仙則在烈火中焚燒,心火從他的七竅中湧出,將他的仙體熔煉成一灘金色的汁液。
    六幅圖中的刑仙皆雙目圓睜,臉上的痛苦與不甘仿佛要衝破碑麵,連他們皮膚上暴起的青筋、滴落的血淚都清晰可見。而在碑頂,一柄虛幻的鑿子靜靜矗立——那是初代燧人的剜心鑿,鑿刃上還沾著點點猩紅,仿佛能看到那位開天辟地的古神剜出心髒點燃人間火種的決絕。
    “刑終...琴葬...”
    蒼老而沙啞的聲音從碑石深處傳來,像是有無數殘魂在同時低語。星海慈航的殘識順著碑體的裂紋緩緩滲出,化作半透明的光點,光點在空中聚合成一位身披殘破袈裟的僧人虛影。他的麵容模糊不清,唯有那雙眼睛裏映著六道劫光的殘影,仿佛見證了萬古以來所有刑罰的終結。
    殘指輕輕叩擊碑麵,發出“篤篤”的輕響。這聲音不大,卻如同一道驚雷炸響在九墳琴碑上空。刹那間,碑麵上的六幅受刑圖同時泛起血光,貪劫仙的頭顱竟緩緩轉動,那雙原本凝固的眼睛突然迸出駭人的凶光。
    “吼——”
    一聲震得星宇搖晃的怒吼從碑麵傳出,貪劫仙圖中的稅符骨鏈突然活了過來,鏈節上的符文如星火般亮起。這條由仙骨與稅符煉化而成的鎖鏈猛地從碑麵衝出,化作一道貫穿虛空的金光,鏈端的骨刺帶著撕裂一切的威勢刺向蒼穹。
    “凶神何在?!”
    怒吼聲中,整座九墳琴碑劇烈震顫,碑頂的燧人鑿虛影突然亮起,一道赤紅的火光順著碑麵流淌,將六幅受刑圖映照得如同活過來一般。嗔劫仙圖中的玄冥棺劇烈晃動,棺蓋縫隙中滲出的寒氣突然化作無數冰箭射向四周;癡劫仙圖裏的臍帶繩瘋狂扭動,星髓竟在繩索的拉扯下脫離碑麵,化作一顆跳動的血球;慢劫仙圖中的傘骨碎片突然重組,變成一柄倒懸的骨傘,傘下滲出的腐朽之氣瞬間侵蝕了方圓百裏的星空;疑劫仙圖中的琴身殘骸發出刺耳的共鳴,音波化作有形的利刃,將虛空切割成無數碎片;惡劫仙圖裏的火焰再次燃起,這一次竟化作一條火龍,順著稅符骨鏈的軌跡衝向前方。
    六道劫威在此刻同時爆發,整個星域都被恐怖的能量籠罩。噬法碑上的饕餮虛影張開巨口,開始吞噬周圍的星辰;玄冥棺上的青銅釘全部豎起,棺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臍帶繩兩端的肉瘤越漲越大,隱約能看到裏麵包裹著蜷縮的胎兒虛影;骨傘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傘麵滲出的黑氣中浮現出無數痛苦掙紮的麵孔;琴音與龍吟交織,化作一曲撼動神魂的刑樂;燧人鑿虛影上的火光越來越亮,仿佛下一刻就要鑿穿這方天地。
    星海慈航的殘識在碑前劇烈晃動,袈裟虛影上的破洞越來越多,仿佛隨時都會潰散。“劫起...緣滅...”他的聲音帶著無盡的疲憊,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萬古輪回...終要在此了斷...”
    稅符骨鏈仍在虛空中狂舞,鏈端的骨刺一次次刺向不同的星域,每一次穿刺都讓虛空泛起漣漪,仿佛在尋找著某個隱匿的存在。貪劫仙的怒吼在星宇間回蕩,那聲音裏除了滔天的恨意,竟還藏著一絲跨越萬古的悲涼——仿佛他與那“凶神”之間,有著一段足以讓仙神泣血的宿怨。
    九墳琴碑的碑體上,六劫刑仙的受刑圖仍在不斷變化,那些原本凝固的痛苦表情漸漸變得猙獰,仿佛要衝破碑石的束縛,將那場延續了無數歲月的刑罰,在這一刻推向最終的審判。而碑頂的燧人鑿虛影,正緩緩落下,鑿刃對準了碑麵中心的空白處,仿佛要在那裏刻下最終的結局。
    星域深處,傳來隱約的雷鳴。那不是自然的天象,而是某種龐然大物蘇醒時的心跳。稅符骨鏈突然劇烈震顫,鏈端的骨刺猛地轉向某個方向,貪劫仙的怒吼再次響起,這一次竟帶著幾分近在咫尺的狂喜: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