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尺規量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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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尺玄君立於九天之上,衣袂在罡風中獵獵作響,周身環繞著淡青色的道韻流光。他腳下並非實體雲端,而是由三千大道法則交織成的虛空平台,每一步落下,都有細碎的金色符文在腳底明滅,仿佛踏在天地的脈搏之上。手中那柄天道矩尺通體瑩白,尺身布滿細密的星紋,末端懸著一枚青銅鈴鐺,卻自始至終未曾發出半分聲響,唯有揮動時帶起的法則漣漪,讓周遭的時空都泛起水紋般的褶皺。
此時他正凝視著下方三道懸浮的古碑,眸中倒映著碑體流轉的凶煞之氣,神色平靜得如同冰封的萬古寒潭。星塚凶神碑在左,碑身漆黑如墨,表麵盤踞著無數扭曲的鬼影,那是被鎮壓的諸天凶神殘魂,正發出無聲的咆哮;九墳琴碑在右,青灰色的碑體上刻滿了朱紅色的刑圖,《刑仙新律》的文字以篆體書寫,字字如劍,散發著凜然不可侵犯的審判之力;而刑仙蝶翼則橫亙在兩碑之間,半透明的翅膜上布滿星辰般的磷光,每一次扇動都灑下帶著清冽香氣的鱗粉,那是曾經淨化過萬惡的仙蝶所化的至寶。
忽然,矩尺玄君手腕輕旋,天道矩尺在虛空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這道弧線並未消散,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空中盤旋,漸漸化作一道貫通天地的法則長河,河水中流淌著無數玄奧的刻度,那是丈量諸天萬物的基準,是連天道都要遵循的尺度。
首當其衝的是星塚凶神碑。原本高達千丈的碑體突然劇烈震顫,仿佛有無數把無形的刻刀正在內部翻攪。緊接著,碑身表麵浮現出密密麻麻的血紅刻度,這些刻度並非平麵浮現,而是如同從碑體深處生長出來的荊棘,每一道都深嵌數尺,將碑體上的鬼影撕裂成碎片。更令人心驚的是,隨著刻度不斷蔓延,整座凶神碑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矮縮——原本刺破雲層的碑頂以寸寸塌陷,那些象征著凶神權柄的浮雕如同融化的蠟像般剝落,最終穩穩停在比原高矮了整整九丈的位置。碑體周圍的凶煞之氣瞬間萎靡,那些被鎮壓的殘魂發出更加淒厲的嘶吼,卻被血紅刻度散發出的禁製死死鎖在碑內,再難掙脫分毫。
矩尺玄君的目光轉向九墳琴碑時,青灰色的碑體突然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碑上的刑圖開始扭曲變形,原本規整的線條變得如同活蛇般遊走,將《刑仙新律》的文字切割得支離破碎。那些朱紅色的篆字像是受驚的魚群,紛紛從碑體上剝離,在空中亂撞亂竄——有的字被扯成兩半,化作兩道細小的紅光;有的字相互碰撞,迸發出刺目的火花;還有的字試圖重新組合,卻被無形的力量打散,最終隻能像失去方向的蝌蚪般在虛空裏浮沉,讓原本莊嚴肅穆的琴碑變得一片狼藉。
最後,天道矩尺的法則之力落在刑仙蝶翼上。半透明的翅膜上突然浮現出暗金色的標線,這些標線縱橫交錯,如同棋盤般將蝶翼分割成無數細小的區域。當蝶翼習慣性地振動時,那些曾經帶著淨化之力的鱗粉驟然變色,從星辰般的銀白轉為幽暗的紫黑,並且散發出刺鼻的硫磺味。每一粒鱗粉都化作了針尖大小的量光塵,這些光塵看似微弱,實則蘊含著丈量罪惡的法則之力,觸碰者會被瞬間烙印上罪孽的印記,此刻正如同細密的雨絲般從空中灑落,落在下方的雲層上,頓時將厚重的雲團蝕出一個個蜂窩狀的孔洞。
做完這一切,矩尺玄君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穿透神魂的力量,仿佛從時間的源頭傳來:“罪一:凶神碑僭越天高。”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天道矩尺猛然向前一點。尺尖所指之處,正是星塚凶神碑頂端懸著的那輪明月。那輪明月本是碑體自帶的異象,散發著清冷的光輝,此刻被矩尺點中,光輝驟然變得渾濁,如同被投入墨汁的清水。
下一秒,令人瞠目結舌的景象出現了——那輪明月竟在法則之力的牽引下融化開來,清輝流轉間化作了粘稠的液態鉛汞。這些鉛汞初始時隻是涓涓細流,很快便匯聚成奔騰的洪流,帶著千鈞之力從空中傾瀉而下。鉛汞墜落時發出沉悶的轟鳴,砸在凶神碑頂,濺起數丈高的汞花,每一滴鉛汞都如同擁有生命般順著碑體的血紅刻度向下流淌,所過之處,碑體表麵冒出陣陣白煙,那些殘留的鬼影在鉛汞中痛苦地翻滾消融。
在鉛汞洪流的持續衝擊下,星塚凶神碑開始第二次矮縮。這一次不再是刻度的切割,而是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按壓,碑體發出骨骼碎裂般的“咯吱”聲,原本堅硬無比的黑石表麵不斷剝落碎石,每矮縮一寸,周圍的空間就震蕩一分,仿佛有什麽亙古不變的規則正在被強行改寫。
就在碑體即將矮至萬丈之下時,異變陡生。
“轟隆——”
星塚凶神碑的基座突然炸裂開來,碎石紛飛中,一隻覆蓋著暗金色骨甲的巨爪猛地伸出。這隻骨爪足有十丈長短,指節處鑲嵌著青銅色的環紋,每一道紋路裏都流淌著暗紅色的岩漿,顯然是經曆過無數歲月淬煉的神器之爪。更驚人的是爪心處,一團跳動的火焰正熊熊燃燒,那火焰呈幽藍色,卻散發著比太陽更熾烈的溫度,火焰中心隱約可見一張痛苦扭曲的人臉,正是傳說中初代燧人氏以自身魂魄煉化的剜心火——此火專燒神魂虛妄,能辨世間真偽,是監察諸天秩序的至陽之火。
“刑露界非汝作坊!”
一聲怒吼從碑基深處傳來,這聲音不似人聲,更像是無數冤魂的嘶吼與金石的碰撞混合而成,震得虛空都泛起漣漪。隨著怒吼,骨爪猛地向上一揚,剜心火瞬間暴漲數倍,化作一道藍色火柱直衝天際,與傾瀉而下的鉛汞洪流撞在一起。
“滋啦——”
鉛汞遇上火柱,頓時爆發出刺耳的聲響,無數白色蒸汽升騰而起,在半空凝結成翻滾的雲海。液態鉛汞被火焰蒸發,卻又在矩尺玄君的法則之力下重新凝聚,如同永不停歇的浪潮反複衝擊著火柱;而剜心火則在骨爪的加持下不斷噴湧,將鉛汞一次次逼退,兩種至強之力的碰撞讓天地間充斥著狂暴的能量亂流,連遠處的九墳琴碑和刑仙蝶翼都開始劇烈搖晃,仿佛隨時會被這股力量撕碎。
矩尺玄君看著那隻骨爪,眸中終於泛起一絲波瀾。他認出了這隻骨爪的來曆——那是執掌刑露界監察權柄的監察局長的本命神器“鎮獄骨爪”,傳聞此爪由曆任局長的指骨煉化而成,承載著守護刑露界秩序的使命。而爪心的剜心火,更是初代燧人氏留給監察體係的最後底牌,除非遇到足以顛覆界域的危機,否則絕不會輕易動用。
“僭越者,當糾。”矩尺玄君麵無表情地說道,手中的天道矩尺再次抬起,尺身的星紋驟然亮起,“天道有衡,過者必矯。”
隨著他話音落下,空中的法則長河再次湧動,這一次流淌的不再是丈量的刻度,而是無數金色的符文。這些符文如同潮水般湧入鉛汞洪流,讓原本粘稠的液態金屬變得更加厚重,墜落的速度也陡然加快,竟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座由鉛汞構成的巨山,帶著崩裂蒼穹的氣勢,朝著鎮獄骨爪狠狠壓了下去。
骨爪上的暗金色骨甲在巨山的壓力下開始出現裂痕,剜心火的火焰也微微黯淡了幾分。但那道來自碑基的怒吼卻更加狂暴:“刑露界自有法度!豈容爾這域外之輩妄加篡改!”
鎮獄骨爪猛地攥緊,剜心火瞬間化作一隻巨大的火鳥,雙翼展開遮蔽了半邊天空,鳥喙張開發出尖銳的鳴叫,朝著鉛汞巨山狠狠啄去。“砰”的一聲巨響,火鳥與巨山碰撞的瞬間,整個刑露界仿佛都靜止了一瞬,隨後便是毀天滅地的能量衝擊波,將雲層撕成碎片,將虛空撞出蛛網般的裂痕。
星塚凶神碑在兩股力量的撕扯下劇烈搖晃,碑體上的血紅刻度忽明忽暗,似乎隨時會崩解。但矩尺玄君腳下的虛空平台卻穩如磐石,他手中的天道矩尺始終指著碑頂,仿佛無論遇到何種阻力,都要將這僭越天道的凶神碑壓回它應在的位置。
就在這時,九墳琴碑上那些亂竄的《刑仙新律》文字突然停下了腳步。它們在空中重新排列組合,漸漸形成了一行巨大的篆字:“法不溯及既往,權不淩駕天規。”這行字散發著煌煌天威,顯然是琴碑本身的靈智在做出回應。而刑仙蝶翼上的暗金色標線也開始流轉,帶毒的量光塵不再隨意灑落,而是凝聚成一道光繩,朝著星塚凶神碑纏繞而去,似乎想將這場衝突強行製止。
矩尺玄君看著這一切,嘴角終於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他沒有再加重力量,隻是靜靜看著鉛汞巨山與火鳥的角力,仿佛在等待著什麽。
碑基深處的怒吼漸漸平息,鎮獄骨爪的力道也緩緩減弱。剜心火的火焰重新縮回爪心,隻是跳動得更加急促,顯然也意識到了眼前這尊存在的恐怖。骨爪緩緩收回,卻並未完全退回碑基,而是懸在半空,像是在保持警惕,又像是在默認某種結果。
失去了阻礙,鉛汞巨山轟然砸在星塚凶神碑上。這一次,碑體沒有再發出抗拒的聲響,而是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矮縮,最終停在了比原高低了整整九十九丈的位置——這個高度,恰好與刑露界的天道基準線平齊。血紅刻度徹底融入碑體,散發出淡淡的紅光,將凶神碑牢牢鎖在原地,再無半分僭越之氣。
矩尺玄君收回天道矩尺,空中的法則長河和鉛汞洪流同時消散,唯有那輪明月重新凝聚,隻是光芒變得柔和了許多,靜靜懸在與碑頂平齊的位置,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他低頭看向那隻仍懸在半空的鎮獄骨爪,緩緩說道:“罪一已糾。”
骨爪微微顫抖,似乎在回應,隨後便緩緩縮回碑基,炸裂的基座也在法則之力的作用下自行修複,很快恢複了原狀,仿佛剛才的驚天動地從未發生過。
隻有九墳琴碑上重新歸位的《刑仙新律》文字,以及刑仙蝶翼上依舊流轉的暗金色標線,在無聲地證明著,這位矩尺玄君的到來,已經給這片古老的刑露界,帶來了無法逆轉的改變。而矩尺玄君則再次望向虛空深處,眸中閃過一絲凝重,仿佛接下來要麵對的,才是真正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