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篷的拉鏈再次被猛然拉開，這一次，唐霧的動作帶著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急切。
    寒風帶著更大的雪花想從門口衝進來，唐霧眼前一時有些模糊。
    剛走出兩步，準備靠近那個已經凍僵的身影時，一個極其微弱，顫抖著的童聲從和尚盤坐到身影旁響起。
    “姐，姐姐……”
    唐霧猛地停住腳步，麵前的風雪礙眼。精神力猛的暴漲，世界仿佛放慢了動作，那些胡亂紛飛的雪花像被一雙手猛的推開。給這方世界清了一片幹淨的空間出來。
    在和尚那幾乎被積雪覆蓋的佝僂身影後麵，緊貼著他盤坐的位置，蜷縮著一個更小的身影，一個同樣被積雪鋪滿身體的小女孩。
    唐霧一直以為那方陰影是和尚坐久了堆成的積雪。
    一個非常瘦弱的小女孩，矮小瘦弱，裹著一件明顯不合身的僧袍。
    臉凍得青紫，嘴唇烏黑，睫毛上結滿了白霜。像一隻雛鳥緊緊貼著和尚，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和熱源。
    小女孩看到風雪被驟然剝開的場景，隨著唐霧一步步靠近，那雙原本應該清澈的眼睛裏充滿巨大的恐懼。
    隨即又變成一種超越年齡的和深深的麻木。
    “他，他死了……他……他不是自己要坐在這裏的。”
    小女孩的聲音仿佛隨時要斷了一般。
    唐霧內心沉了沉，蹲下身，盡量讓聲音不那麽冷：“先起來，慢慢說，怎麽回事？”
    伸手拉起小女孩，對方踉蹌起身，幾乎站不穩。
    小粉想伸出藤蔓想要接住小女孩，誰知唐霧更快，直接抱起來大步走回帳篷裏。
    伸出來的懸在空中的藤蔓疑惑的搖晃了一下，似乎不懂主人怎麽突然這麽心軟。
    把人放在小太陽麵前，唐霧拿出毯子裹在小女孩身上，又倒了杯溫水遞給她。
    小女孩似乎很久沒有喝到溫水，猛的灌了一大口。
    然後劇烈的咳嗽了幾聲，每次咳嗽都像是要耗盡她最後的力氣。
    伸手拍了拍小女孩的背，等她平複下來唐霧才開口。
    “說一下吧，怎麽回事？”
    “是，是那些機器人。”小女孩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我們……他們在我們腦袋裏放了東西……必須聽他們的命令……”
    小女孩有些艱難的抬起凍僵的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那個信佛的叔叔，他們……他們讓他帶我到沒人的城市……”
    小女孩的呼吸急促起來，帶著瀕死的喘息。
    唐霧皺眉，扯過小粉：“把你都力量釋放一點給她。”
    她早就發現小粉的力量帶著一些生機，白色的小花漸漸舒展開，綠色的光芒一點點湧入小女孩的身體裏。
    不一會兒小女孩的呼吸便平複了一些，看起來不再像隨時要嗝屁的樣子了，但也僅限於此。
    看來小粉的能量，也隻有一些恢複作用，唐霧記下來。
    “那些機器人，讓這個叔叔帶我到沒人的城市。然後看著我被凍死……或者，看著我餓死也可以。就像……就像扔垃圾一樣把我扔掉。”緩過來的小女孩繼續說著，眼神空洞仿佛在講一個和自己無關的事情。
    “源族。”唐霧輕聲呢喃，隨後眼神平靜示意女孩接著說。
    “但是.......”小女孩的聲音有了一絲波動，帶著難以置信。麻木的眼神有了些波動，穿過帳篷看著那個凍僵的身影。
    “叔叔他，他走到這裏的時候.....他說他看到了光，就是你的帳篷。”
    小女孩充滿了困惑和無法理解：“他腦袋裏也被放了東西都.......所有人都沒辦法反抗那個那些機器人的命令，他應該執行命令……然後把我丟在這裏，讓我等死的。”
    “可是他，他把僧袍脫下來給，然後看著我好半天……然後，然後就帶著我到了這裏。
    然後……他就坐下來，看著那些地下的屍體……就在那裏。”
    小女孩的敘述斷斷續續，指了指和尚的背影。“他就開始念經……一直念，念給我聽，也念給下麵的人聽。
    他說……他不走了，但是前麵有光。等他，等他念完經……如果，如果沒有人出來拖他的屍體，就讓我，讓我過來。
    如果有……我就埋在雪裏，他也會為我超度……說業障他擔著……他，他凍死自己……換我，換我到你麵前。”
    小女孩的眼淚終於衝破眼眶，他們都是被病毒控製的可憐蟲。
    唐霧眼眸震動，斷斷續續的敘述，卻拚湊出讓人震動，冰冷刺骨的真相。
    這個和尚，並非隻是一個超度亡魂的聖徒，他被人偶病毒控製著。被迫要把這個小女孩帶到絕境看著她死亡。
    他本來應該清醒又機械的執行命令，而唐霧帳篷裏的光，在死寂的世界裏穿透病毒對他的絕對控製。
    在人性本能的悲憫之間，憑借靈魂深處的信仰，做出了自我毀滅的選擇。
    他把這個才幾歲的小女孩帶到了唐霧麵前，卻又不敢賭這末世的人性。於是盤腿誦經，用身體擋住了這孩子的瘦小的身軀。用活活凍死的方式，完成了小女孩的交付。
    他的誦經，不光是試圖超度亡魂，也在試圖超度自己被迫沾染的罪孽。
    業障，他擔著。
    唐霧心情很糟糕，看著那個已經被凍成冰雕的身軀，他的枯坐，不是為了成佛。
    而是為了赴死，為了用這種方式，奪回一點點在病毒控製下，屬於人的尊嚴和選擇權！
    唐霧望著風雪出神，第一次徹徹底底感受到，這個世界，太糟糕了。
    她之前對人偶病毒的興趣，都基於那些係統分析和研究價值。
    是帶著冰冷的好奇甚至功利性和惡趣味的興趣，在這個晚上被這個赴死的和尚扔進了深淵，粉碎，凍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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